第10章 东江风暖
入了夜,小二上楼来,一一把门敲了喊吃饭。三人便下去了。落雪在下午吃多了吃食,没有多的肚子来吃饭,握着筷子始终不吃。无玉把一块红烧肉夹在她碗里,道:“瞧瞧你多么大个人,却比小孩还挑食。”
落雪瞧着油腻腻的红烧肉,皱了眉头。几日下来,无玉分明清楚落雪不愿吃油腻的肉菜,留了意夹过来的。落雪把那一块红烧肉夹回无玉碗里,道:“我不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你自己吃了就好了。”
无玉道:“偏生你瘦,别说是寻常禽肉,就是那一些山珍海味,竟从来不愿吃。长此以往,身子哪里能好?”说着,轻敲了敲落雪脑袋,道:“你嫌什么?不吃这些,不喝那些,如何能长胖你?”
落雪挪远了位置,离无玉更远些,说:“说的是我一个,你着什么急。那些油的、亮的,瞧着就让人生腻,哪里还承望咽下去?”
无玉一笑,道:“亏你生长在南山,日日与飞禽走兽过活,却一丁点肉都不愿咽。难不成修了神仙,吃那出家人的膳食?”落雪道:“哪有仙来修。我不过现下没了胃口,你合该不理我,左右不是你来养我。”
无玉便低了头,不再理会落雪。
夜里微明,月勾稀星。冷夜里,客栈来了个蓝衣的公子。那公子玉面俊颜,身形修长,风度翩翩。蓝衣公子才进客栈来,看得里边一抹殷红影,牵唇一笑,喊道:“雪儿。”听得声,落雪回首,看得蓝衣的公子,咧嘴笑了,这竟是她的表哥,南国右相淮生。
落雪跑了过去,挽住淮生手臂,笑道:“表哥,这夜上的,你怎来了?”淮生道:“我得了药材堂的消息,听闻你出了大佚,来了南国。赶忙寻过来。只怕你又走了,让我找不着。”
“好生着,怎么要表哥你亲自来?我生得这么大,虽不太晓事,总不会丢了去。寻了空子,定会去府里拜会表哥。”落雪道。淮生修眉一皱,一张脸也板了起来,道:“你是最让人不安心的,哪会子是省心的?这会子离了子桑薄野,在外边定会胡乱生事,叫我怎么安心?”
“平日里,我也是安分的,不是挑事儿的主儿。”落雪笑道。淮生叹了一声,道:“我知晓你是个乖巧的,不怕你乱来。只怕别人瞧见你这个模样,生了别的心思来滋事。”
落雪听罢一笑,朝淮生吐了吐舌头,在长凳坐下。淮生正要开口,却见桌子另一边的墨衣公子,再看那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识出是以往见过的无玉公子,拱手一礼,笑道:“淮生见过无玉公子。”
“淮公子安好。”无玉还了一礼,笑道。淮生道:“多谢无玉公子一路照料,雪儿得以安然,淮生感激不尽。”无玉笑道:“淮公子言过了。”落雪瞧一眼无玉,笑对淮生道:“表哥,你识得他?”
“前些年发水患,无玉公子来南国,我有幸,瞧见了几回。”淮生道。落雪道:“发水患还往那里去,不要活命了,光念着银钱铜子不成?”无玉瞧落雪一眼,但笑不语。淮生道:“雪儿,无玉公子哪里是那目光短浅的商家人?无玉公子那时来南国,不但不敛财,还拿出许多的钱财来赈灾。”
落雪听了,朝无玉眨了眨眼睛,灵俏的模样饶是可怜可爱。无玉轻轻一笑,偏了脸不看落雪。淮生道:“不知雪儿在途中可给无玉公子添了许多麻烦?”
落雪睁大了眼睛看无玉,无玉偏是不看过来,只说道:“落雪姑娘安静得很,未曾给无玉添一分半点的麻烦。”听了无玉的话,落雪不由一笑,无玉公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他人学不来的。无玉瞧一眼落雪,见她笑意间暗暗藏着狡黠,忽而又道:“只是落雪姑娘挑食得很,不好养活。”
“你才不好养活。”落雪反口就是一句,一边默了许久的鹤枯道:“落雪姑娘,你说错我家公子了,公子从小就不挑食,样样都能吃,好养活得很。”
“样样都能吃,好家伙,当你家公子是猪托生的不成?”落雪笑道,鹤枯撇了嘴,说:“姑娘胡说,公子才不是猪托生的……”
淮生朝落雪喝了一句:“雪儿,不得无礼。”落雪低了脑袋,撇了撇小嘴。淮生同无玉赔笑道:“无玉公子,实在对不住。雪儿自小野惯了性子,说话有些突兀,还请无玉公子海谅。”
无玉一笑,道:“淮公子不必如此,落雪姑娘这般真性情的人,淮公子不必拘了她,扫了她的兴。”又说道:“想淮公子一路风尘,不如添副碗筷,吃些粗饭?”
淮生瞧眼落雪,叹了一声。落雪拉淮生坐下,道:“表哥你可坐下,吃饱了肚子再吐那些酸臭文章。到时候,我端端坐着,好好听着,不顶一句的。”说罢招手喊了小二来添副碗筷。不一会,小二捧了碗筷过来。
“不知无玉公子下一会子往哪里去?”淮生问道。无玉笑道:“无玉往季雨都去。”淮生一笑,道:“如此正好,我也回季雨都,我几人可一船同行。”
无玉点了头。落雪瞧了眼无玉,还念着先前两人约下的话语,对淮生道:“既如此,我回南山去,便不与你们一道走了。”淮生问道:“怎么不一同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国,不来季雨都瞧一眼?”
落雪笑了笑,道:“寻了别的闲暇,我自然会去季雨都拜问表哥。这会子,我想先回南山瞧几眼。”淮生道:“雪儿,这一下,可先去了季雨都,省得折来折去,怪折腾。”落雪撑着半边脸,思量些许,还是点头应了。
淮生看落雪这一幅静默的模样,道:“雪儿,你且莫怪我。这阵子风声紧一些,保不齐南山那边有人盯着。同我们一道走,也保全些。”
落雪听了,牵唇一笑,凤眸却一沉,长睫掩下如水的眸子迷蒙着淡卷哀愁。无玉瞧落雪这一个神情,与他第一日见得她时是一样的,消消沉沉的,无一丝生气神采。
第二日,稍作收拾,几人上了船。日清风暖,飞鹤拂叶,绿水映画。洛江水在淡暖阳光下潋滟闪动,亮眼得很。船行了一会,到了一个叉口。落雪来得船头,直直盯着东江口,那东江口下去便是直去南山的水道。船直沿河道南下,离东江口愈远。落雪紧紧盯着那东江口,纤手不由握紧了栏杆。
远了远了,直到看不得东江口,落雪终偏了脸不再瞧。静静在甲板坐下,抱着双腿,呆呆愣愣的,一张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神采。
船舱里的无玉把玩着那日落雪丢过来的草蚱蜢,抬头一看,舱里有淮生与鹤枯,没了落雪。掀开帘子,看得靠着船板坐着的落雪。看她痴痴呆呆坐着,一张小脸无一分半点的生气。无玉蓦地笑了,出了船舱,在她跟前蹲了下,把手里的草蚱蜢递到她面前。
落雪瞧面前的草蚱蜢,抬头看无玉,无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温雅和润。落雪长睫微扇,从无玉手里拿过草蚱蜢。
“傻家伙,”无玉浅笑道,“又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哪个欺负了你不成?”落雪摇了摇头。无玉又道:“若淮公子不来这一趟,你想往哪里去?”
“南山。”落雪答道。无玉道:“你回南山做什么?”落雪道:“守无玉的墓。”
“无玉的墓?”无玉一笑,落雪说的这个无玉自然是子桑无玉,道:“子桑无玉就算入了阎王殿,你竟还不肯放过他。”落雪闻言,一双凤眸直直盯着无玉,道:“你说……我不肯放过他?”
“傻家伙,我说错了不成?”无玉笑道,落雪瞧着无玉,不觉间红了眼眶子。她从来不肯放过他,就是不肯放过他!从前她吃下寄魂红花,不惜性命中寄魂毒,只为保他一魂不破灭。到如今,她还是不肯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