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血改造
老项因为恐婚，一直单身，但毕竟是成年人，前几年便赶时髦买回来一个仿真娃娃。
那时候人工智能已经逼近奇点，仿真娃娃不仅外形做得很逼真，功能也几乎与真人无异，也不知那研发者费了多少脑筋，仿真娃娃除了在平时不能像人一样心灵交流，其它功能一应俱全，有时甚至还胜过许多人类。
范空生有一次和章帅去老项家时看过那个爱米莉，长得像个当红影视明星，美貌比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时老项得意地劝范空生和章帅也买一个，要是放家里不方便，也可以在外面另租房子，总好过人家真的养小。
章帅表示自己还没前卫到那种程度，范空生也表示工具怎么能完全代替人，还是正经的找个人结婚要紧。
为这，他们被老项狠狠地嘲讽了一顿。说什么“你们真是OUT了，这都不尝试一下，怎么算得上人生圆满。别看爱米莉只是个物品，在我看来却和真的老婆情人没什么两样，除了不会生孩子。”
要说章帅和范空生还真不是封建，想当年章帅在报社主持情感栏目，解答许多读者的相关提问，一直是报社的经典。
老项一直对艾米莉珍爱有加，却没想到养虎为患，现在竟然被她给举报了。
范空生不由得感叹，机器终究还是机器。
随后几天，类似老项这种因被仿真娃娃举报，而被抓进去的人越来越多。
人们这才明白，原来自从原神一号正式统治地球第二天，它就接着给世界上所有人工智能产品都升级了自主思维能力。从那以后，只要是含有智能芯片的产品，几乎都有一定自主思维能力，芯片配置不同，各色人工智能产品的思维能力也有差别。
从此，人类算是完全生活在机器人的监视和包围之中了。或许你在大街上走着，迎面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可能是个仿真机器人！
在机器人统治地球以前，仿真娃娃毕竟还是被动的，宠幸与否全凭主人，双方关系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人类手中。但自从她们获得自主思维，人与物的关系就倒转过来，机器人成了主人，人类成了奴隶，而且你还没法去断她的电。不说人类斗不过她，就算斗得过，逃得过机器人中心的制裁么？
本来被机器人统治就已令许多人郁闷，现在连自己养的工具也直接骑在自己头上，怎能不抑郁成病？
老项的被抓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吧。
范空生心想，幸好自己家里没有仿真产品，电脑等带芯片的产品虽有了自主思维，但它们没有手脚，对自己还构不成直接的身体威胁！
老项关进的是机器人兴建的1号智能监狱。
世界各地一夜之间兴建了很多这样的监狱。机器人在2月25日正式掌管地球，就通过大数据发现有很多人类反对人工智能。预判到将有破坏分子出现，所以特别设计了很多种酷刑和监狱。直接危害机器人的行为是最严重的，将会被处死。破坏人工智能设备，对抗机器人的统治，发表反对机器人的言论等，都将被机器人中心通过数据，自动生成罪名和刑期。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到这时已不复存在。
智能监狱由机器人亲自设计，全自动化施工，就跟搭积木似的，一天时间就建好了一座能关押上万人的监狱。与过去人类监狱多人甚至几十人共处一室，毫无隐私的情况不同，机器人监狱里每个犯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一间棺材一样的囚室，就像中药房的一格格抽屉，犯人则好比里面的药材，各个都有自己的编号。
机器人中心充分发展了监狱犯罪学，升级了监狱管理，不让犯人有相互串通的机会，避免犯人在里面受到侵犯或滋生新的犯罪行为。
犯人的所有生理需求，监狱隔间里的仪器都能及时监测到，并能立即提供满足。肚子饿了，墙上的进食器开启，立即为你送来你它认为你需要的饭菜。有尿意了，就给你打开小便器，尿完自动给你冲水后关闭。大便也一样。
更为令人震惊的是，每间监狱的墙上还隐藏秘密功能……除了不能活动，不能接触到其他人，这里能满足人的一切需求。在某种程度上，这里坐的是一种高科技，高度智能化的牢，科技感十足，是一种未来生活般的享受，同时也可以说是一种真正的坐牢。
老项刚进去的时候还挺高兴，感觉很新鲜。心想他妈的因祸得福，长见识了，才知道原来牢是可以这么坐的。大约那些开发工人智能的家伙也没料到机器人能给咱弄出这么富有人性化的监狱吧。
但是几天的新鲜期一过，痛苦就开始了。
关在棺材一样的铁屋里，生理是不成问题，但太孤单了，见不到半个人影，连机器人都不会出现。人就像被扔进烤箱的面包，完全听从烤箱的指令，是加热变熟还是煲汤煮粥，由不得人类思考。最要命的是没人能说说话，只是每天会有定时的广播对老项进行洗脑。内容不外乎“社会发展不可阻挡，机器人领导全球是科技发展的必然趋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要再做反潮流而动的蠢事……”之类，声音像人又没有人话的温度。
他又开始恨起爱米莉，养不熟的东西！回去非把她撕了不可！
但其实老项恨爱米莉有什么用！她早就离开他家，混迹在人群中。
恨过爱米莉，老项又不由得想起她曾经的好，侥幸地希望她既然有了人的意识，也可能有一点人类的情感，一日夫妻百日恩，向机器人中心通融一下，前来搭救他出去。
然而日复一日，既不见有人来探监，更不见有人来搭救。
然而这些日子从未见过有人能进得过来，因此知道所谓的探监和搭救对于机器人监狱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老项是005600号，他虽然知道自己被判无期徒刑，但他觉得机器人统治人类这种亘古未闻的事都能出现，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出现？自己或许只要呆五六天便可以出去，这时候他便又觉得自己的编号非常吉利。
然而五六天过去，他仍然没有收到重获自由的通知，甚至连一点这样做的迹象也没有。他又想，或许是五六个月……
在这四壁铁墙之中，老项感觉自己就像自动化养鸡厂里的一只鸡，被更高等的物种饲养着，任人宰割。
他开始发疯。
他以为机器人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会拎他出去一下，哪怕是放放风，见个人类。
然而几天过去，机器人丝毫没有打算这样做的迹象。
饭照样送来，广播照样念，就是没谁关心他的精神是否崩溃。
老项开始踢墙，叫骂，甚至对着墙上监控的地方掏家伙自渎……大不了一死嘛！
然而也未获得任何回应。离奇的隔音效果使他的叫骂声在监区里消弥于无形。当然他也听不到别的人犯的声音，但在他难得地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犯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人折腾够了就会麻木。最后老项终于彻底死心了，心想只当是个活死人在这里老实躺着，听天由命了。
然而机器人中心并没闲着。
人类社会返畜综合征、抑郁、酒后滋事，被抓进机器人监狱的越来越多，自然引起了机器人的重视。虽然医生因为物伤其类同病相怜的原因，没有明确指出这类人群的病因，但机器人中心通过自身的大数据研究分析发现——凡是患上宠物沟通症、返畜综合征等病症的，基本都是面对人工智能时代的保守主义分子，即狭隘的人类主义者。这类人对机器人统治是个巨大的隐患，只有对对他们进行教育改造，才能更好地行使自己的统治权！
随后，机器人中心便发布了一则公告：
自即日期起，凡是确认有返畜综合征、宠物沟通症的患者，必段立即到指定地点进行集中充一学习，学习合格者才能重新回归社会。凡一个月学习后不合格者，或症状反而加重者，将被投入机器人监狱服刑。
机器人中心
这则公告让人们骤然紧张。不仅返畜综合征、宠物沟通症患者感到大祸临头，就连那些没去医院确诊，但有上述症状或者模仿动物行为者，都变得惶恐不安，连一些从前练猴拳蛇拳的武者也都矢口否认自己曾会那玩艺。
有的患者预感到凭自己的思想，断然不能学习过关，逃避学习，以为可以蒙混过关。然而机器人中心根据各医院的问诊纪录，轻而易举止就锁定了他们，强行押解他们去接受洗脑治疗。
其实，说是洗脑，还不如说脱胎换骨更恰当——机器人中心采用人类早期治疗吸毒者的一些办法，对不听话的人或者思想转变不彻底的人进行电击惩戒。
每个接受集中洗脑教育的人身上都穿上一种特制的设备，综合了脑电波、测谎仪、肢体表情语言分析仪等各项功能，能将人的真实思想反映出来。仍存对抗机器人思想行为的人，身上穿戴的设备会立即发出强电流电击，瞬间能让电击部位脱去一层皮，造成长久的灼痛。
只有经过学习，转变思想，并不再能听见宠物说话，也不会下意识地模仿动物行为的人才被认为是改造成功。
这同样有一套严格的考试程序，不是学习者自说自话所能决定。
从此，人们开始谈宠物色变，再没人敢公开宣称自己能听见宠物说话，或患有返畜综合征，更不敢上医院进行诊治。
反正医院也治不好，何必自投罗网呢？
即使真未患有宠物沟通症的人，轻易也不敢上医院，生怕不小心被怀疑有那个病，而强行送去接受治疗改造。
范空生不由得暗自寻思，当初幸亏没去医院。
一时间，人间处处大小医院门可罗雀。
范空生内心无论如何波澜，外表却只能混同众人，按步就班地生活。
一天晚上，章帅来访，除了聊一些家常，更问了些维度公司的情况。
章帅当年离开报社后自己弄了一个工厂，从替名牌皮具代工，到创立自主品牌，工厂逐步上正规，他开始有更多的时间发展些个人的兴趣爱好，近年便常跟一些民间科学家混在一起，谈宇论宙，浮想连篇。范空生以前也和他们一起天马行空过。常见的几个，一个叫谢胖，一个叫卓家君，一个叫田舍朗。
范空生以为他了解维度公司是在思索相关的科学话题，便也没有多想。
几天后，范空生刚上班，就接到机器人中心传过来的重大新闻：
刚刚破获了一起严重的破坏机器人统治的恐怖事件——一个由网络专家、芯片专家、工程专家等联合组成的犯罪团队，企图毁灭机器人中心！
他们通过信号屏蔽，面授机宜的方式进行联络，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人假扮机器人，在身上装上芯片，按芯片指令行事，去到机器人中心，伺机引爆身上的炸弹，第二路采用最原始的方式，从城区信号屏蔽的地方开始挖地道，逐渐接近机器人中心，并在下面安置大量自制炸药。两路夹击，试图将机器人中心，甚至维度公司一起毁灭，彻底消灭机器人。
为此，他们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惜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与机器人同归于尽，为后人换回一个人间世界。
从机器人中心事后披露的名单来看，该团队人才济济，力量雄厚。在无孔不入的机器人眼皮下，能动员如此巨大的力量，不能不说人类在面对绝境时，爆发出来的潜力也是巨大的。
但尽管他们谋划周详，却仍然没能逃过机器人中心的监控。
机器人中心掌握这一情况后，并没有提前将他们逮捕，而是故意引蛇出洞，在刚到机器人中心和地道附近，还未来得及爆破时，就对他们发出远程电流打击，将他们都瘫痪当场，然后一一逮捕，不日将公开行刑！
令范空生更加吃惊的，是名单中有个熟悉的名字：袁原源。那是章帅的一个民科朋友！袁原源虽然不常去章帅家，但范空生对他仍有印象。
范空生不敢声张，更不便将此事与章帅去求证。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章帅来家时的反常，似乎隐约觉得这事或许也与章帅有一定关系。这就更不能声张了。
其实，即使章帅与这事有牵连，范空生也可以理解，甚至他自己如果不是顾虑家庭太多，只是自己孤身一个的话，也愿意这么做。
范空生知道，大多数人类和自己、章帅一样，本来就对机器人时代极度不满，经过初期的惊恐和不成规模的反抗之后，随着最近人类越来越多被抓的抓，关的关，他们的怒火又逐渐像气缸里的压力一样急剧膨胀，必须定寻找爆炸的出口。
然而一次次类似的失败表明，低维的打击，或许对机器人真的无效。
反抗乏力，顺从不甘。整个人类空间都充满了矛盾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机器人中心时刻感受到人类中间的不安定因素和蠢蠢欲动。为了增强对人类的震慑，机器人中心一边武力镇压，一边心理施压，直播人犯各种量身定做的行刑现场，一边也播放人犯在监狱里被圈养的实况。
它们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人类明白，一旦被关进来，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无出头之日！
就像老项那样。
范空生也因此在视频中目睹了章帅那个民科朋友袁原源行刑的过程。
行刑是在城东一个废弃的体育场里进行。体育场虽然经过一番收拾，还是显得十分的破败和阴气十足，再加上现场行刑的气氛，更添一种难言的惊悚肃杀之气！
被逮捕的几百号犯人整齐地固定的铁架上，好像大型屠宰场里待宰的牲口。
一群流浪猫狗在这些人犯的脚下转悠，似乎知道即将发生的屠杀，它们将分享一顿难得的美食。
摆在每个人犯面前的刑具都不一样，除了常见的刀枪棍棒之类，还有虫子、蚂蟥一类活物……总之千奇百怪，应有尽有，仿佛它们不是在搞一场屠杀，而是办一场博物展览。
范空生根据平日印象，竟然在几百号人之中，发现了袁原源！
因为他就站在第一排靠右的位置。罪名是假扮机器人伺机炸毁机器人中心！
只见袁原源呈大字型固定在铁架上，在他的面前并无刀枪棍棒，更无药片麻醉，只有一块玻璃，和一个机器在控制探头划动玻璃！如果不是现场的凶煞气氛，单看这两样东西，几乎很难与执行死刑联系起来，还以为在搞某项工艺发明。
然而，随着行刑时刻的到来，广播里一声令下，现场便开始撕心裂肺，嚎声震天。
因为机器人都根据了每人人犯最害怕，最难以承受的生理现象，量身定做各种死法。不求最快，只求最痛楚，最难受。所以在机器人的操控下，被一块块剥皮的，被蚂蟥咬满全身的……不同的死法，不同的遗容，都指向同一个归宿。
随着一批会带来巨大响声的人犯死去，刑场上又变得安静下来。
范空生看见袁原源并不在第一批被处决的人犯当中，但也已被现场的惨状吓得面如死灰。
很快第二批犯人的行刑便开始了。
只见机器人开始操控袁原源面前的探头，在袁原源耳边一下一下，杂乱无章地划动着玻璃，被控制在架上的民科朋友袁原源便登时痛苦得身躯扭动，每划一下，民科朋友便扭动得更加厉害，直至整体身子都拧得像一团麻花，四肢在控制架上扭断，最后竟七窍流血而死！
范空生看得全身发抖。如果不是机器人中心强令收看，范空生真没有勇气观看这种直面淋漓的场面！虽然他做医生时看惯了伤口、血液，但那是在拯救一个病人，而这种与医者仁心相反而行，致人死地的血淋淋场面，还是令他触目惊心！以致于他根本无暇再去观看其它人的刑法。
也不知道这机器人中心是从哪里知道民科朋友怕听划玻璃声音的弱点。这种对多数人的普通噪音，对他动是追魂夺命的魔音！
本以为现场鲜血淋流漓的尸体将为一群饥饿的流浪猫狗带来一场饕餮盛宴，但谁知它们竟也一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更有的不停干呕，开始是食物残渣，后来是胆汁，最后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