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访友遇奇
这一次,他完完全全看清了它的全貌,竟与前夜所见黑影完全一致!怪不得他刚才在墟里时会感觉似曾相似,又想不起它是谁。
范空生不禁脱口惊呼:“快看,那人是谁?”
众人闻言,齐齐凑近窗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待确认范空生所指对象,范义明便率先开口道:“哦,那个呀,是个外地人,一个女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最近都在这里。”
曹根也跟着说:“是的。我见过她,人长得漂漂亮亮,就是有些古怪。听说她一个人住在桴河大酒店,行踪诡秘,不吃不喝的,听店主说曾有人慕名上门求爱,都被她拒绝了。有的回去后还发病,每到午时,便背如刀割,从此就再也没人敢上门去惹她了!”
范义明又说:“乡民们都说她可能是个身怀法术的女侠……”
美女,法术,强光……在范空生脑海里一时拚凑不起一个完整的身份。
但想想既然这么多人知道,应该不是妖,又令他放心了少。
但他还是暗想,应该找个机会近距离看看清楚——凡事清楚了便不可怕,恐惧都源于神秘。
随着“十庆”一道接一道的上来,众人的话题自然转移到了桴街的美食上。大家都对所上的菜品头论足一番。更有对此稍有研究的,讲起了它们各自的做法、讲究、历史,一番渲染下来,更增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究竟是意念改变了菜品,还是意念改变了口味,谁也不知道,但虚幻的文化的确能带来实在的享受,并不是自欺欺人。这不仅是美食,很多的人生乐趣都是如此,缺了文化的包装便往往味同嚼蜡。
但话又说回来,桴街并非名城,不仅美食不为外人知晓,便是桴街人,外面也没多少人知道。但范空生吃遍各地美食,还就是觉得桴街菜好吃,别的地方美食,无论多么有名,吃起来都没那么走心。
就拿这肉丸来说,每个地方都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而且都认为自己的最好,有些还成了知名品牌,但范空生吃了就总觉得不如桴街肉丸。
然而桴街肉丸默默无闻,而别人的却声名远播,这究竟是自己的误判,还是桴街肉丸被埋没?他想,或许世上每个人都是故乡味道的偏食者,人们对家乡美食的偏爱,就像婴儿注重第一口奶。又或者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难以客观。适合的就是最好的,没有道理可言……
范空生来之前就打算今天自己请客。吃饱喝足,范空生想要买单,但是又担心其它同学不悦,便说:“今天我本来要自罚三杯,但咱们桴河酒不让我罚,不仅没罚成,倒成了奖励,那现在大家就发扬风格,再奖励我买一奖单吧!”
李海生便不同意,梗着脖子:“那怎么行,为什么不奖励我?”
卢俊飞也皱着眉附和道:“对呀——”
范空生只好继续调侃:“奖品有限,大家就当成全我一回。”
看范空生说得那么诚恳,大家便都笑笑,也不再反对。
又坐了一会,借着酒意,天南海北,胡吹乱侃,便开始意兴阑珊。该喝的酒,该说的话,都已差不多了,便不知由谁首先提议,今天暂且到此为止,反正这几日得空,还能再登门叨唠。
众人于是便相继散去,相互拥抱、握别回家。
范空生自去上街寻银儿和几几。
他专门留意小吃摊。
果然不一会就发现她们正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大快朵颐,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拉“清汤”!
被范空生叫唤,银儿才抬起头,招呼范空生:“一起再尝尝,很好吃,反正这个也不饱肚……”
范空生陪着她们吃了两碗,便意犹未尽地与她们一起回家。
这时已近傍晚,许多摊子开始打烊,临时搭建的篷子也在逐步清拆,赶集的人越走越少,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银儿抓住集市的尾巴采购了一些瓜果蔬菜带回,计算着足够对付剩下的几天。
这时,范空生突然听街道的拐角处传来“隆,隆”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一看,只见是一台农用机械,看上面的配置似乎栽插、收割都不在话下,是一台多功能机械。再一看,上面并没有人,而且当范空生看向它时,它也停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便空生便判断,这不是普通的自动化农用机,而是曹根等人所说的智能机器人农用机了。
范空生赶忙伸手拦住靠着路中的银儿、几几,尽量靠边,让农用机器人过去。
范空生在G城早就明白了与机器人相处的规则,并不是很担心机器人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因为这不符合机器人中心的宗旨,但也不想无意中冒犯它们。
那机器也当真没有为难他们,径直“隆隆隆”的压着水泥地面走了。
看它身上一尘不染,锃光瓦亮的样子,便知它应该许久都没干农活了。
然而,它傍晚走在街上干什么呢?另外,机器人中心把这么多自动化机械都升级为机器人,又想干什么呢?是帮助机器人中心维持秩序,镇压人类,还是只是一种宣示……
范空生和银儿、几几,走了两里地,就又回到了老宅。
晚上躺在床上,范空生想想农业机器人,又想想那个黑衣美女,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
根据范义明和曹根介绍,那黑衣美女身怀绝技,而且自己也见识过她那特异的目光,难道是要来行侠仗义,铲除农用机器人的……
但无论如何,只要知道了黑衣美女并非妖怪,范空生便不再害怕,可以安心入睡了。甚至,他内心里还希望,以何种方式,与这个可能对付机器人的美女再见上一面呢!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范空生想起昨天的聚会,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心里不太踏实。仔细一思量,原来是杨自红。
一想起她,范空生总不免感叹,她也太红颜薄命了,当年在同学中间白天鹅似的校花,竟然会沦落成经常被家暴的农妇!当年自己要是不简单地劝她回来,想办法帮她过渡一下,她或者也不至于混到今天步田地吧。
虽然他当时是出于好意,也不必真承担什么责任,但他总觉得杨自红之所以有今日,与自己当年的劝说不无关系,心里终不免觉得有些歉疚。
既然回来了,知道了,还是应该去看看,当是对她的安慰、支持也好,自我救赎也罢。
带着银儿去,当然不方便。范空生便对她说有个同学的父亲刚刚过世了,自己要去一趟。小孩最忌看死人,生怕晚上做噩梦,银儿自然不愿跟去,要留下来照顾几几。
于是范空生便单独前去。
范空生对银儿撒谎,也是迫于无奈。对撒谎这件事,范空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重要的是看目的和结果,而不是形式。如果出于一个善意的目的,获得一个良好的结果,这样的善意的谎言是可取,而且必要的;只有心怀不轨,损人利己,这样的谎言才是真正的欺骗。反之,如果完全诚实,绝无半句假话,却带来不好的结果,这样的真话还不如谎言来得善良。注重结果,而不是形式,也是中国的优良传统,与注重过程却忽略结果的文化截然不同。
联系了一下曹根,拿到了杨自红家的地址。范空生便骑了一辆自行车过去了。
自行车还是范空生当年遗留下来的纯人力车,不是电动车,擦拭一下便锃亮如新,骑上更是毫无障碍,连气都没漏一点。这要换着汽车,这么长时间不开,便电池、电路,什么毛病都出来了。越是高端的东西就越脆弱……
——这么说,机器人应该是最脆弱的了,它哪里脆弱呢……
不知怎么,范空生最近做什么事,都容易不知不觉的联系到机器人头上。无论范空生理智上如何说服自己顺从,但机器人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触碰到。
杨自红家在桴河上游的“桴河水库”边上。从范空生小时候的记忆开始,“桴河水库”就是桴街镇最大的水利工程,也是最大的人造景观。近百米高的堤坝在三山环抱中拦出一方大大的水域。库中小岛星罗,鱼翔鸢飞,四周植被森然,历来是桴街人小游的好去处。每到逢年过节,许多桴街人便携妇将雏,到这里观赏湖光山色,渔舟唱晚。范空生没少去过,因此自然熟门熟路,老马识途。
范空生穿过街镇,再骑了3里路便到了。
范空生在她家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杨自红正木然地坐在门槛上,低着头。听见停车的响声也没动弹,直到范空生叫喊:“杨自红!”
她才惊醒似的抬起了头,然后慌乱地掩盖着什么,才起身强行热情地招呼。
杨自红的面容明显地比同龄人苍老,除了面部的轮廓还有当年的模样,神色肤质丝毫与校花联系不到一起。范空生虽然知道生活在农村,会比同龄的城里人看上去衰老些,但相差这么大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一路上大胆想象过一些她的模样,即使往坏处卢,也与眼前完全对不上。
范空生将带来的礼品放进她家里,发现她老公不在。为免邻居误会,他就拎了椅子走出来,坐在院子里和她说话。
范空生当然不好说她的面貌不如从前了——即便是出于关心,这样做对于女生也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他便说些别后重逢的问候和客套。随后,便是无语。
范空生终于忍不住说:“当年你要是不回来,也许不至于如此……”
杨自红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是两眼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水库。
水库周围种满了树,此刻正郁郁苍苍的倒映在水中。在普通游客的心中,这或许是一片难得的好风景。但是对于范空生,此时却更加显得压抑。
湖水似乎能通过目光溢进人眼,范空生发现杨自红的眼里竟有了泪光,在太阳的照射上,竟还闪动着跳棋似的彩纹。
范空生说:“……我以前在报社接听婚姻热线的时候,经常对前来咨询的人说,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合则留,不合则弃。如果你很在乎婚姻的形式,那你就去忍耐它的种种不如意,如果你更在乎心灵契合,那就去寻找与自己三观一致的人,如果你最在乎自由,那你就单身,如果看重金钱,那就去傍大款……总之,能满足自己最大愿望的就是最合适的。别人不能替她们做什么决定,因为只有她们自己才清楚最需要什么。”
杨自红:“可是我现在都这样了……”
范空生说:“我觉得任何时候开始都还不晚,何况你还年轻。你这种被生活磨砺出来的衰老,在改变生活之后也可以很快逆转的……”
杨自红眼里似乎有了亮光,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却听见隔壁邻居家有异样的响动!
“哎唷,哎唷……”阵阵痛苦的呻吟声,一声强过一声地从隔壁邻居家的楼上传来,伴随着一些忙乱的动作和哭腔。
范空生满脸疑惑看向杨自红:“怎么回事?”
杨自红见怪不怪地说:“他家儿子犯病了,一到中午就背上剧痛,已经一个多月了,天天到了这个时候就撕心裂地叫……”
范空生问:“没去看医生吗?”
杨自红:“看了,医生也没遇过这种情况,说不出所以然,只开了些止痛药,又不见效。”
范空生不禁感到好奇,征询似的问:“我可以上去看看?”
虽然早已不做医生,但曾经的医疗经历总让他一遇上病人便格外上心。
大概每个人的经历都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定的印记。所学一旦不能成为职业,便多半会成为爱好。
杨自红说:“可以。邻居都很熟。”
于是,杨自红便领着范空生走进邻居家,径直上到楼上。只见那儿子俯卧在床,一个中年人正卖力给他捶背,显然是他父亲。那儿子一边杀猪似的嘶叫呻吟,一边仍催促父亲继续大力快捶。做父母的随着一拳拳落到儿子身上,便如打在自己身上,忍不住边捶边抹眼泪。
范空生和杨自红不好惊动他们,便放松脚步凑向跟前。
有杨自红这个邻居在,范空生与邻居夫妇眼光对视一下,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范空生问:“这样捶着更舒服吗?”
邻居母亲答道:“他说捶着就更没那么痛,否则就像要痛死过去……”做母亲的不禁又要流泪。
范空生继续问:“他发病前受过什么外伤吗?”
做母亲的回答:“背部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
范空生当下便几明白几分,知道眼下暂时没有更好办法,只能用力捶打痛处,减轻他的痛苦,让他先挺过午时。
于是,范空生便对做父亲的说:“你休息一下,让我来。”
做父亲闻言,便侧到一边,让范空生上去。
范空生除了用力捶打,也加一些疏筋通络的手法,床上的青年人似乎叫得没那么惨烈。
好不容易捶捶打打捱过午时,床上的青年便立即停止呻吟,说:“好了,不痛了。”然后迅速翻身起床,完全没病的人一样。仿佛刚才痛的是别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刚才还痛得要死要活。
范空生问:“你发病前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那青年默不作声,仿佛有难言之隐。
做母亲的说:“他就是去墟镇向一个外地女人求爱,回来后,第二天开始就这样了。”
做父亲的斥道:“这跟那有什么关系,难道一个姑娘还能动什么手脚——估计就是中了什么邪!”
那母亲又说:“法事也做了,迷信也信了,都没用,还有一个去向那女的求爱的也得了这病,却惹得一些人说他们是装的,想搏那女人同情……”
范空生心里却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没有证据,也不好明言。便说:“他绝对不是诈病,估计是某条经络上的穴位堵塞了,只要疏通了就会好。”
那夫妇忙说:“你有办法?!”
范空生说:“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草药。”
看那家人满脸期待又半是疑惑的眼神,杨自红便对他们说:“他做过医生,是我中学同学。”
眼看在谁家吃饭都不合适,范空生便找了个借口告辞回家,并答应他们去尽快找到了草药再来。
范空生顺着来路返回。一路上都在想,这青年分明是被人点穴了!
然而,“点穴”这种事一直只存在民间传说,多少年来并无实例,谁知竟在此时此地遇上!谁还会这种失传已久的害人手法?——从疼痛的部位来看,应该是足太阳膀胱经上的神堂穴被封,谁能算得这般精准……
快到墟街的一个岔道上,他忽然就看见那个女人!
范空生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想尽量超到她前面去再慢慢停下来,近距离看一下这个神秘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凭范空生的直觉,这个有一对妖眼的女人有最大嫌疑。
范空生不看还好,一看则登时令他大吃一惊,险些没从车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