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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怀旧午宴

严方看气氛有点严肃,忙招呼大家先进去说话。

老电影院外观虽然一层不变,但里面却已面貌一新。整个空间都被改造成了桴街菜馆,专做本地特色菜。范义明介绍,这里已成为桴街的招牌,是宴请亲朋贵宾的首选餐馆。

七个人进去,一路上相互简单寒暄一番,便知范义明、曹根都在当地生活,其余的人都是在外工作刚休假回来。其中范义明在桴街镇机关,曹根做农场,李海生现在做小老板,卢俊飞做了CEO,严方还是普通上班族,廖莉丽在省城,刘彤在桴城。

上到二楼,大家找了一间靠街面的房间坐定。

范义明一坐下便说:“咱们先点菜吧?”

严方则干脆的挥了挥手:“点菜太麻烦,不如直接上‘十庆’吧!”

“十庆”是当地最高菜品,简单来说就是本地最有名的十道硬菜,有本地特色的鱼丸,肉丸,蛋菇,梅菜扣肉,红烧肉,粉鱼条等,相当于桴街人的满汉全席。

在当地,红白喜事,酒楼宴客,只要一上“十庆”,便算是最高礼遇,主人有面子,客人也挑不出礼数。

大家都说:“这样最好!”

当下便这么定了。范空生想,要是各地聚会请客都能有这么高效有面的餐单,得省去多少麻烦。

大概是茶叶都变成茶油了的缘故,当地人少有喝茶的习惯。空腹喝酒又不好,于是大家便简单行事,一杯白水,静候“十庆”。

范空生首先提议说:“我们二十多年才见面,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叙旧,吃好聊好。”

他一方面怕聊出格,另一方面的确也是叙旧为主。

曹根马上响应说:“是啊——想当年,就数你成绩好,长大了也最有出息,在那么大的公司做管理。”

李海生也感慨地对着全桌说:“是啊,当年我爸教书时就说,他教过的全桴街小孩,就数范空生最聪明,不怎么学习考试总第一——我就是当年没认真读书,吃了不少苦头。”

大家都知道,李海生的爸就是自己当年的班主任。

范空生微着说:“那是因为在乡下,大家都不怎么认真读书,显得我成绩好,若跟城里孩子比起来,我们的成绩就不行了。”

范义明说:“也是,当年我们班有两个同学,在乡下时成绩还不如我们,随家迁移到省城后,考的大学都比我们好。”

严方接过话说:“同等智力,在城市里接受教育,成绩要比乡下高上20分以上,如果我们生在大城市,也能上顶尖名校,就不会被人嘲笑二本三本了。”

范空生也感慨地说:“是啊,这么多年工作下来,我发现当年我们学校许多同学其实是挺聪明的,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名校生,但他们后来只能做这些城市孩子的工人,而且还没少受歧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范义明也感叹道:“唉,农村埋没了多少人才啊!”

刘彤说:“可不,当初我们学校有个女生,男体育老师都跑不过她,大家都记得吧!要放在城里,怕是要拿世界冠军,但现在只能在家养猪放牛。”

严方此时也有些愤愤不平地说:“环境压缩了农村小孩的能力,却放大了大城市小孩的能力!”

严方当年成绩仅次于范空生,考的大学也还不错,但后来工作却不是太顺利,所以这么说也是有感而发。

范空生对此其实也有切身体会。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他混得不错,但个中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也是只有自己才知道,而且至今他也不认为自己发挥出了全部潜力:“我在上班的时候,看着身边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同事,有时候不免会想,我那些没机会上大学的乡下同事,可能比他们还聪明些——上天就像个揉面手,扭曲了每个人的命运,很少人的命运是与个人禀赋完全对等的!”

卢俊飞说:“对呀,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为人处世,方方面面都有影响——但我觉得一个人是否出息,与会不会念书关系不大。”

卢俊飞当年成绩不太好,但现在却做到了CEO,他这么说也是很自然的。

严方也说:“是与读书关系不大。”

范空生:“是的,行行出状元,读书只是其中一项。”

范义明则附和道:“空生说得对,我们学校那么多没上大学的,不是也有些做了老板,让大学生替自己打工吗?”

廖莉丽、刘彤两位女同学同时应声:“是的。”

卢俊飞说:“会读书只表明你某些方面的学习能、领悟能力强,不代表所有方面的学习和领悟能力强,更不代表心理素质、社交能力强,而这些才是社会这个大课堂里更重要的课程。”

范空生知道卢俊飞想强调自己读书之外的能力强,便肯定道:“这还真是,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强项,只要有条件让强项发挥出来,几乎人人都能做出一番成就。”

范义明顺着话说:“所以成功只是时运好而已。”

曹根:“但是现在呢,成不成功又有多大区别?”

严方又变得无所谓的样子:“不管天怎么变,对我们都影响不大。”

卢俊飞则有些不以然:“生产上影响还是有一些——本来厂里已经自动化了,但现在很多又开始要手工。”

大家知道他指的是人工智能机器人已经不听使唤了。

范空生不禁问道:“除此之处,一切都好吧?”

范义明答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对于乡下人,本来就少去关注什么人类呀、社会、宇宙一类问题,活着就好,理它谁管呢!”

严方也满不在乎:“退一步讲,就算是关心,又能怎么样,谁的命运不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多一只手少一只手有什么分别?”

曹根则说:“相比之下,我们更害怕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现在有另外的力量压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简单,反而活得更轻松。”

范义明:“而且乡下原本天高皇帝远,历来运动受到的冲击都小,有什么好担心?”

……虽然说是只叙旧,但聚会毕竟不同于公司开会,说着说着便不免要发散、跑题。

他们的思想虽然与范空生颇有距离,甚至大相径庭,但看他们能这么自如地适应“新环境”,范空生觉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范空生想,或许糊涂的活着,总比清醒的死去更好。何况这清醒也只是相对的,对于人类想了解的全部真相,人始终都是糊涂着。既然大家本质上都是糊涂的,何不随遇而安——原来世人的所谓努力,追求真相,都只是折腾生命,而不是享受人生……既然真相不可明,也就不值得继续讨论,更不适宜争论。

于是,范空生像是给大家鼓励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明天会更好的……”

明天一定会更好?这似乎又超出了大家内心的感觉,便都不置可否地沉默起来。

范义明率先打破沉默:“具体如何不知道,但今后的社会一定是一个更平等,更合理,更轻松幸福的社会!”

严方却表示:“以往的经验表明,社会越发达,城乡差距、贫富差距越大,生育率越低,部分人越不幸福……”

曹根说:‘那是过去——贫富差距是最好的避孕药。以后一定是既发达又平等。”

说到这里,廖莉丽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范义明说:“对呀,你怎么还不结婚?”

范义明闻言,顿时颇有点难为情,却又似乎无辜地:“不是我不想,我也想结婚啊,对那些女的也很好,但就是一到要结婚她们就变卦了。”

廖莉丽:“可是我却听说你有婚姻恐惧症,临要结婚就打退堂鼓。”

范义明涨红了脸:“乱讲!”

曹根却知道他问题出在哪,便劝他:“你别整天在友圈发那么多与美女的合照——显示你人有多好,多有女人缘,但女孩子看了就会觉得你是花花公子。”

刘彤说:“对呀,你要懂得女人的这点心理,不能光从你自己出发。”

女人对配搭鸳鸯天然有兴趣。

李海生也笑着说:“用做生意的话来讲,这叫注重用户需求……”

范义明似乎被戳到痛处,却并不想检讨自己的错误:“算了,如今男女不平衡,男人多几千万,打光棍也是正常的。”

大家知道他只是为自己开脱,却不打算轻易放过。

廖莉丽说:“男人就算多几千万,也不意味着就有几千万人要打光棍。”

“这话怎么讲?”范义明一听,可以把大家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理论问题上,赶着话头上。

“男人多几千万,只是现状,但是每年都出生几百万女性,几年就生出来几千万。比如说男人多三千万,五年出生的女人就够了。因此只要男人娶妻平均比自己小5岁,女人就始终管够,没人要打光棍。”

大家都觉得这个解释不但通而且妙,女人真不愧是婚恋面的天才。

范义明只好强挤出一副笑容,废话似地:“照你这么说,男人多6000万也只是相差10岁即可。”

“当然,人类几千年历史,多数时候都是透支未来过来的。”严方接着说道。

“寅吃卯粮。”范义明小愤道。

刘彤则继续围剿:“不用担心断粮,没发生过。而且你想啊,为了让丈夫比妻子大几岁,特别让男婴出生比女婴多,这绝对是从基因、生理、社会等全方位筹划的结果,上帝替人类考虑得多周到?都被你辜负了!”

范义明一时无话可说,卢俊飞又趁热打铁:“下次聚会再打光棍,那大家就一起打你这个光棍了,哈……”

大家嬉笑一番,这时正好酒菜陆续上来。大家也似乎忘了刚才罚酒的话,便都一起举杯共饮,相互说着酒席上永不缺席,然而又并无多少新意的贺辞。

“十庆”的入口入心自不必说,就是这桴河米酒也足够有特色,尤其值得一说。

这别处的酒,从酒具里取出,到进入胃肠,一直都是液体。桴河酒则不然。从酒瓮里取出,倒进酒碗,喝进口中,都是黄黄的酒液,入了喉咙以后,便都化为了酒气。

所以别处的酒,可能会液体烧喉,而桴河酒绝对不会;别处的酒,可能会伤肝,但桴河酒里的酒精都化成气体挥发出去,只留下对人体有益的营养成分进入胃肠,所以只有营养毫无伤害。可以说,桴河酒是一体两用。

别处敬酒,虽有“敬”的成分,但也有以酒精挑衅和胁迫的味道,因此还常常闹出不愉快。而用桴河酒敬人,却是全心全意的敬,彻彻底底的享受,绝无任何惩罚的意味。

所以才说,桴河酒不存在自罚,不管怎么喝,都是奖励。

因此大家的互敬,其实是在共同享受美酒而已。

吃着美味,喝着佳酿,酒引话头,闲聊更不能断。

李海生心满意足地:“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也挺过来了。”

廖莉丽故意瞟瞟他:“那是,你做老板了,还有很多同学今天都不好意思过来呢。”

李海生有些不以为然地:“其实大可不必,在座的里面,我的经历其实是最坎坷的了,先是被骗去黑砖窑,不但拿不到钱,差点命都丢了,接着又被人忽悠去当海员,说是工资高,幸好临上船的那一刻突然胃穿孔,没去成,后来那一船人全死掉了,还是互相残杀,想想都后怕……鬼知道我那些是怎么过来的!”

范空生问:“那现在忙什么呢?”

范空生虽知他做着老板,但的确不知道他在做哪一行,故而不免好奇。

李海生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后来我就去学美容,做手法整形师,最后才开了一家美容院——全国富婆的的脸,我都摸遍了……”

“哈,哈……”

李海生略显的“流氓”话,点燃了男同学们心底的劣根性,便趁机放肆的爆笑起来。

卢俊飞说:“不只是富婆吧,很多美女也没逃出你的魔爪吧?”

李海生故作正色道:“在我们眼里已经不分美丑,反正美也好丑也好都得进来,出去都一个样。”

廖莉丽嗔笑着说:“就是会赚女人钱!”

刘彤说:“谁让女人钱那么好赚——但是减肥你们就做不好吧?”

李海生继续不以为然道:“减肥不难,难的是不再反弹。”

刘彤:“这说明没有治本。”

范空生因数学缘故,对肥胖还是了解一些:“肥胖本质上是能量代谢失调,体内合成代谢大于分解代谢,运动、药物、控制饮食能取得一定效果,但都没有找到能量失衡的关键,所以过后又反弹。”

刘彤似有不满地说:“医学的发展太慢了,你看IT、电子、航空航天、人工智能……”

范空生说:“是的,医学前进一点点就得花费几十年——人体是最复杂的!”

李海生说:“对,也是最精密的,再会造都造不出一个人体……”

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妥——难道人体比机器人还精密?那怎么人不如机器人呢?大家也觉得容易过头,便忙以话遮掩。

刘彤继续问:“那些美容项目,你们自己做吗?”

李海生道:“不瞒你说,每上马一个美容项目标,我下面的女经理,都得在自己脸上、身上先试验一番——其实每个美容院老板娘的脸,都是一个美容产品实验室!老板娘就是美容小白鼠!”

刘彤幸灾乐祸似地:“为了赚钱,你们也是蛮拚的!”

李海生笑着回怼道:“彼此彼此,廖莉丽不是也在市里卖银吗?哈——”

李海生故意的谐音,令廖莉丽有些难为情,气得她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

这又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气氛显尴尬。

其实廖莉丽在市里开首饰店,金的银的都有。

刘彤想转移易爆点,便有意回到严肃一点和话题:“其实大家都不容易,当年刚出去做工,没有不被骗的。”

曹根也深有感触说:“城市的繁荣,都是建立在我们血泪的基础上。但恨归恨,现在想起自己为城市做的贡献,留下的一个个地标,又觉得欣慰和温暖……”

严方听了,略带自嘲地说:“我虽然谈不上历尽磨难,也没有大富大贵,但很多大公司都差不多走遍了,人家集资,我集覆历。”

范义明不想气氛那么沉闷,便说:“往事不堪回首,但愿前途好走。”

话一出口,便感觉似乎要掉到地上,别人难以接上。真是越纠错便越是出错。

范空生坐在餐桌斜对着窗口的位置。他有意回避场面的僵局,将头转向窗外,看向下方的街市,扫视着下面的人群。

坐在楼上看集市,自然比刚才身在其中挣扎时,清楚得多。虽然街上还是熙来攘往,但毕竟已是饭点,就近的人都已回家吃饭,人群比刚才是疏朗了些。成行成市的瓜果蔬菜,蒸汽缭绕的小吃摊,小贩们的叫卖……都一如既往,似乎丝毫未受“巨变”的影响。

正在他看得有点入神,突然,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