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暴怒的老丁
和王乔告别后,薛睿选择走回住处。海南的气候,只要连续几天阴天,气温就下降不少,而一出太阳,无论什么季节,都快速进入盛夏。之前的几天,连续下着雨,这两天的雨只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发疯似的下一阵子。天依然阴着,有一阵子没开太阳,就有些凉意。这凉意,对于海南人来说,也许可以定义为冷,但在薛睿看来,只一个爽字,这样的时候,走走路,很舒服。
公司里的员工,大多不到三十岁,没有成家——闯海南的人对于结婚成家没有了在家门口生活的那般紧迫感。或是有家室的人,老婆孩子不在身边,比如林又民、丁达仁。所以公司租了几套公寓,员工都住在公寓,又没有多大生活负担,平日里一起吃一起玩,其乐融融。
快到公寓的时候,薛睿看见相源从楼下的干洗店里闪出来,就叫住了他。相源见到他,竟有一丝不自然。薛睿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干洗店,只不好意思点破他,就问他在干嘛。相源举起手里拿着的一个瓶子说:“老丁今天组织聚餐,买了不少大虾,生抽没了,要我下来买一瓶味极鲜。”
薛睿有些好奇地说:“这老丁怎么突然奢侈起来了,居然买了大虾。”相源就说:“杨锋昨天说来海南应该多吃海鲜,但海鲜又又太贵——海边城市的海鲜凭什么还那么贵?老丁就说你们每人拿二十块钱出来,我负责让你们吃到饱吃过瘾。大家都掏了钱,问老丁有什么好办法。老丁说他知道一个海边买海鲜的好地方,那里都是渔民刚打上来就卖的海鲜。你们要吃活的当然没得便宜,但这些刚打上来的海鲜里,那些刚死的虾子——保证新鲜哦,价格非常便宜。我明天一早就骑车去买,再配上我独家配制的蘸水,不要太好吃啊。”
薛睿笑了:“我只说老丁怎么突然上档次了,原来惦记了这么个省钱上档次的办法。不要吃坏肚子了。不过,这刚出海的死虾,应该也还新鲜。”
相源问:“听说老丁也是个老期货了,做外盘的时候就来海南做期货了。就算没发财,工资也总比我们多,为什么还这么节俭啊?”
薛睿拍了拍相源的肩膀说:“做外盘没赚到钱很正常,一是时间短二是基本都是对赌公司。他做国内期货的时候,一开始做的是交易所马甲,负责在场内席位上接受客户委托下单。当时交易所会从会员手续费里返还一部分给会员席位,作为福利。因为不是直接返给经纪公司,所以,公司在交易所的席位负责人就把这个钱瞒下,自己留着了。当然,也分了一小部分给手下,他自己大概拿了三十多万,老丁应该也分得了三、四万吧。这事情后来被公司领导知道了,就要求他们退还这些钱,那个主管拿了钱跑路了。老丁还是老实,决定退钱,但他离家到海南的时候,孩子才不满一岁,这么多年老婆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他又一直没赚到什么大钱,就早早把这些钱都寄回家里去了。要还钱一时拿不出,就和公司商量从工资里慢慢扣。所以,才有今天的窘迫。也因此,他这一年活得比较郁闷。你们住一起,还要多体谅他的不容易。”
相源说:“难怪他脾气总不好,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不容易。薛经理,要不你也去我们那里坐坐,一起尝尝大虾。我们也刚搬过来。你还没去过我们那里呢。”
二十楼整层住的都是公司员工,薛睿他们大部分员工住在那里。这段时间公司新进了一些员工,就在十三楼又租了一套房。老丁、相源和杨锋他们几个被调整到十三楼,搬进去才两天。薛睿想也该去看看,就随了相源去了十三楼。
老丁名叫丁达仁,贵州人,是薛睿的手下,在研究部负责天然橡胶的研究工作。他四十出头,高度近视,面色黢黑。许是因为生活艰辛困顿的缘故,他脾气暴躁,平日里牢骚话没完没了。性情有些古怪,不近人情,同事间集体活动一概不参加。
薛睿和相源一进门,就听见老丁在大声说:“大虾煮好了,满满两大盆,管饱哦!就等‘怂管’买了生抽回来就可以开干了……咦?老薛也来了,有口福啊。”
老丁从相源手里接过味极鲜,就去配制蘸水。一边做一边嘴里叨叨说:“蒜末辣椒碎打底,淋上热油,再加鸡精、盐、糖、胡椒粉少许,淋一些味极鲜,倒一些开水,搅拌……好了。”
薛睿难得看到老丁这么眉飞色舞,就趁闲下来的时候,递了一支烟给他,说:“老丁,你配制这秘制蘸水的时候嘴里叨叨什么呢?不知道要保密吗?这下好了,叫杨锋学会了,回到南京,保不齐能改良整个活珠子市场的蘸水配方。”
老丁深吸一口烟,哈哈大笑起来,烟从嘴里出来遮盖了整张脸:“算了算了,便宜了杨锋,便宜了六朝古都了。”
杨锋就说:“你们太小看我了,我才不去推广呢,只做独家经营,而且,传女不传男。”
相源把桌上摆好碗筷,招呼了薛睿说:“来尝尝丁记大虾配丁记蘸水吧。”薛睿也没有客气,坐下来尝了尝,应该说虾还算新鲜,但因为知道不是活虾,许是心理作怪,总觉得这虾肉少了灵魂。到是这蘸水调得确实不错,弥补了虾的不足。
老丁从房间里拿了一瓶酒出来,说这是上次公司聚餐杨锋带回来的酒,又拿来一个小搪瓷缸,满满倒了一茶缸酒,一仰头就下去了大半。只说没有茶缸了,要往薛睿的碗里倒酒,被薛睿拦住了。
老丁喝了酒,话就更多了,说自己以前在贵州如何能喝酒,又怎么拼倒一桌子的人。
杨锋这时候突然问了一句:“老丁有多久没回贵州了?”
老丁吹得正嗨,两眼发光。听得杨锋这一问,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我来海南有六年了,来海南第二年孩子快三岁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回来后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去,我只想他们娘俩不容易,能多寄一些钱回去最好。孩子现在也不小了,我老婆只告诉孩子他爸爸是戴了眼镜的,但他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子。怕是一个戴眼镜的叔叔去了家里,他也会认为那就是爸爸。”
杨锋这时候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冒出一句:“那么,我去了你们家,孩子会不会扑上来就喊爸爸?”说完,还夸张地扶了扶眼镜。
薛睿想杨锋这家伙真没眼色,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但还没容他多想,老丁突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杨锋咆哮起来:“天理昭昭,众目睽睽,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要趁我丁某人之危,惦记了欺负你嫂子!我他妈真是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好鸟。”
老丁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上青筋暴起,眼睛发红。吓得杨锋连忙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起嫂子了?”
薛睿想杨锋这个时候的这个玩笑不合适,但也完全没料到老丁会发这么大的火,一边阻止了杨锋的回嘴,一边安慰老丁息怒。
老丁红了眼,哪里劝得住,不停地骂了杨锋衣冠禽兽。
薛睿看劝不住,就对杨锋说:“滕波还要和你谈见客户的事情,还不快去二十楼找他。”
然后,告别老丁,拽了杨锋出了门。
在电梯里,杨锋还一脸懵逼加委屈,对薛睿说:“老丁疯了,我没说什么啊,更没有一个字说到嫂子,他这是怎么了?”
薛睿伸出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不可触碰的地方。汲取教训,开玩笑也要有分寸。老丁内心最担心、最介意的,恰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他老婆孩子所面对的未知一切,你不合时宜的玩笑,正触了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