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望月楼中
宴席结束之后,董卓带王允来望月楼看望貂蝉,只说近日貂蝉精神不济,请王允今夜暂留府中陪伴,至于方才凤仪亭中吕布调戏之事,并未提及。
行至望月楼前,董卓突然顿了顿身,转头对王允道:“司徒与小姐单独说说话吧,父女许久未见,孤就不在旁打搅你们了,正好还有些许政务需要处理,孤先走了,司徒今夜可暂居府内,明早我派卫士送司徒回府。”
王允作了一揖,见董卓步出院门,便摇了摇头,径直走进望月楼去。
貂蝉已然起身在茶室恭候父亲,自从进入太师府,已有数月未曾相见,此时见到王允,亦不免泪盈眼中,原本就哭红的眼眶,更是肿得宛如两颗红果了。
王允见貂蝉如此神思忧伤,左腕又包扎了伤口,心如刀绞:“女儿,您这是怎么了?莫非太师对你不好吗?”
“爹爹~呜~没有,女儿只是想念爹爹。”貂蝉哭着说,钻进了王允的怀里。
她毕竟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掩藏着如此深重的心事独入董府,多日来积压的心思,以及入府后所知道的种种世事变动,终于都在老父亲面前化为眼泪,这一刻,貂蝉也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满怀心事的复仇者,而只是老父亲的小女儿。
王允急忙扶貂蝉坐下:“女儿,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伤到的?今夜宴席未曾见你,我就心中不安,快跟为父说说。”王允端详着貂蝉的手。
貂蝉正欲启齿,眼见周围还有侍女伺候,于是吩咐左右退下,独留王允在茶室之中。
“爹爹,我今日见了温候,正巧,温候正拉着我说话,被太师看到。我为自保,不得不行此下策,以明心志。”貂蝉低声道。
“唉,苦了女儿了。”王允盯着貂蝉左腕上的伤口,又是一声嗟叹。
“爹爹,今夜宴席,太师与温候可有些异常?”貂蝉试着问。
“今夜宴席,温候并未出席,太师嘛,只是让蔡邕说了郿坞的事情。看来,温候啊,为父事后还得再见他一面,以免他受惊过度,误了将来的大事。”王允若有所思。
“爹爹,你我筹谋之事,算是起了个头,接下来的如何做,女儿尚无头绪,这几日来,女儿觉得董卓心思深沉,所以,还请爹爹指点一二。”貂蝉认真地看着王允。
王允见她今日已比往昔清瘦良多,今日又添新伤,自是十分心疼女儿,十分懊悔,本该让貂蝉就好好做个普通的女子,他甚至心中产生过让女儿停止计划的念头,但女儿憔悴的脸上似乎透露出比先前更加坚决的意志。
王允再度深深叹了一口气:“唉,董卓要建郿坞,明显是为你而建的。恐怕你要在此事上,多下些功夫。我素来知晓你喜好清淡雅致,不爱奢靡,只是我们欲成大事,恐怕还需要叫老贼,自绝于天下臣民。你想想世上有什么稀奇物件,尽管让他帮你去弄。外面的事,还有温候那里,就交给我吧。哦,对了,郿坞初成之时,你想办法说动太师就住过去,临行前,找个机会再见温候一面,什么都不必说,只做道别即可。两年之内,女儿心愿必可达成。”
王允说完,不禁抚了抚貂蝉的肩膀:“闺女啊,为父想来想去,此事终究是凶险万分,况且,况且,如果事成,你的名声,你,这怕是要和褒姒,西施一般,你若想停下来,为父,为父也可设法带你离开此地。。。”说完,眼中已有老泪闪烁。
貂蝉冰雪聪明,立时心领神会。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在灯影之下,鬓角的几缕乱发怎么也束不齐整了,心中更是苦楚,因自己任性,竟然要年迈的父亲一起做这等凶险之事,不由地往父亲身上靠了一靠,但她竟然丝毫不想停下来,反倒比原来的意志更加坚决,因为这天地之间,除了父亲,已无可以投奔依靠之人,而此事,权当是为了父亲此生的理想吧。
王允拍拍她的肩,见夜色已深:“好了,女儿,你今日神思耗损,加上又受了伤,早些休息吧,为父去拜别太师,今夜就不留宿了,外面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料理。”
貂蝉自是舍不得父亲,但转念一想,董卓多疑,父亲留在府内确实多有不便,不得不恋恋不舍的起身相送。
王允正欲拉开茶室的门,发现衣角又被貂蝉拉住,“爹爹,本初没死对不对?他娶妻了,此事可是真的?”
王允霎时愣住,二人身处此旋涡险境之中,虽说女儿入府之初心是为袁绍报仇,但此事行至中途,断不可有半点心志不坚为外物所扰的风险,王允不愿回头,沉声道:“袁绍逃走后,被公孙瓒围困邺城,迎娶刘虞之女为妻,而尽得刘虞旧部,这才击溃了公孙瓒。女儿,当日拆散你们的是董卓不假,但你入太师府良久,袁绍恐怕没有如你一般的心志,愿意为了你,不顾一切,陈兵长安。他毕竟是一方诸侯,断然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放弃家国之争,你对他还是了解太少了。若你执意要行此大计,那就已无回头之路,此事凶险万分,若袁绍没法让你撑下去,我希望你也能顾念一些生你养你的大汉。但无论如何,爹爹还是那句话,若是不想,此刻回头,爹爹就算拼的性命不要,也回帮你离开此地。你自己终归要掂量清楚,不过,眼下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貂蝉缓缓放下拉住王允袖口的手,有一瞬的沉默,又解下包在左腕上沾了血的手帕,递给王允:“爹爹放心,女儿知道此事轻重。这手帕还请交给温候,或许可助爹爹一臂之力。”
王允接过手帕,回头再看了看貂蝉,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了。
公孙瓒殒命之后,袁绍为之在军中为他举办了简单的葬礼。
营中诸将无不神情肃穆,多年以来一直交手,公孙瓒在战场上的英勇果敢,奇谋决断倒在其次,其对下属义薄云天,对军士惺惺相惜,身居高位而俯身甘为草莽的英雄气概,不止是让白马义从对他死心塌地,就算是沙场宿敌,如袁绍,张郃,麴义等人,也无不敬佩。
可惜生逢乱世,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至此,一代枭雄,就埋葬在了襄平古道的熊熊烈火之中。而袁绍没有想到的是,公孙瓒的死,不是一个时代的重点,而恰恰开启了他人生中另一个时代的序章。
“郭嘉先生可回营了?”襄平古道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日,公孙瓒的尸体连同缴纳的站礼物悉数被送回了袁绍大营,郭嘉是夜说要到古道上走走,却一直没有回营。袁绍略有些着急地问近卫兵。
“回主公,郭军师,郭军师他,他说塞北风大,这一路他甚是疲乏,营中也无珍馐可以果脯,而邺城在中元节之前会有一年一度的‘赵酒节’,军师说‘美酒如莲上甘露,年岁时节不同,滋味殊异,不可辜负’,所以他先行一步回邺城去了。”近卫兵战战兢兢地回袁绍。
袁绍剑眉一紧,不再说话。倒是营中诸公,有小声嘀咕地“这狂生当真是目无军纪!”
袁绍并不回应,叫众将来到帅帐,如今公孙瓒已死,河北仅剩襄平公孙度之流,再无劲敌,他花个两年时间整治河北内政,累积军资,即可再渡黄河,直捣长安,除掉董卓。
想到这里,袁绍不禁精神一振,将扫荡襄平的任务交给了高干,又一应安排好其余各个要地的驻守事宜,便准备全军修整三日后,开拔回邺城。
郭嘉返回邺城后,心心念念地便要去邺城第一酒楼红叶居赶赴“赵酒节”,生怕中元节当日红叶居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早早便吩咐手下去红叶居定了房,回到邺城连府门都没进,直接就住进了红叶居。
这“赵酒节”源远流长,传说战国时,蔺相如与廉颇将相相合,廉颇好酒,每每准备不同的美酒给蔺相如品尝,蔺相如每次挑最喜欢的留下,每留下一瓮酒,便赠廉颇一曲稻米,而廉颇以这曲稻米再酿制来年之酒,两人以彼之稻成此之酒,君子之谊,传闻美谈。后蔺相如病逝,廉颇再未开新酿之酒,及至廉颇为赵王所疑,叛出赵国时,将昔日用蔺相如赠稻所醸之酒一饮而尽,以绝赵地最后一丝故人之念。
后人为纪念蔺相如和廉颇的君子之交,每年必然举办赵酒节,邺城乃是河北繁华富饶之都,红叶居又是邺城第一酒楼,自然承担了举办赵酒节的重任。据说赵酒节当日,除了有好酒品尝之外,也颇多江湖侠客,庙堂英才齐聚于此,堪称河北风雅集散的节日。
郭嘉在红叶居连住了两日,除了喝酒看舞之外,也在观察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自从襄平古道回来后,一直在想火龙云纹的事情,此事必定跟隐世的火德星君大有关系,只是这各种秘辛,自己还是知之甚少,看来还得哪天回去问师妹才能知晓。
晌午时分,郭嘉酒足饭饱,一时无聊,在红叶居的庭院里闲逛,偶然瞥见回廊处,有一个极熟悉的小老儿的背影,身着黄麻短褂,发髻微白,身形却是矫健矍铄,此人快步机警的穿过回廊,往二楼的天字号房走去。郭嘉悄悄跟在他身后,待他进了天字号房,便也贴着墙壁,坐在了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