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水无色
江湖中隔三差五得就会有些传闻——不过大多都是假的,也许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过被人传来传去,来去间人们便不免往其中添加些什么,以讹传讹,从而成为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消息。
这种消息就像一把火,纵然火苗再怎么渺小,扔在柴火堆中,依然能迅速蔓延开来。
这消息毋我自然是知道的。
少林寺这几年在扩大人员,自然要加大包容性。进而前来修习的人不免变得杂乱起来,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不太守规矩的亦是随处可见。
历代少林掌门都对少林寺的僧人说过,少林寺中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不能说没有把握的话,以免多生事端。
但这规矩因为扩招就松弛下来,素来消息封锁、两耳不闻江湖事、一心一意求道问佛的寺中也就不免消息灵通起来。
事情还要回到几年前,无色大师离奇死亡的消息传到毋我耳中的时候。
那时寺中早已有了传闻——无色大师离寺后还俗了,与那情谊中人远走高飞,遁迹江湖了。
毋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便去问他的师叔,也是当今少林寺的首座,无色大师的师兄,毋我的师叔,无觉大师。
“无色师弟是自愿前往西天求法,沿途宣传佛法,让众人相信,这人间有佛祖庇护。当然,此行也是为了了断红尘劫,断了那孽缘,才好静心问道。还俗之事......哼,不过是凭空捏造的笑话罢了,无色师弟自幼入我少林,不过弱冠之年便熟读藏书阁中所有佛经,更是对佛祖忠心耿耿,乃是同辈中人的佼佼者,师父欣赏有加的人,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当时无觉大师是这么跟他说的。
其实这事就连无觉也说不清,毕竟无色当年只是与他长话短说,前因后果也并未解释清楚。
而此事,或许无色——这个当事人也说不清。
将时间倒回到十五年前,那时无色还不过是少年,并且是一个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气质颇佳的少年人。受掌门所托,前往昆仑邀请昆仑派的掌门人前往中原赴会——但这会具体是干什么的,无色也说不清楚,少林掌门人也并没有告诉他。
无色想这事掌门既然瞒着他,那掌门自然有掌门的用心,便乖乖地打消了好奇心,一路向西北,出了玉门关,在这净远寺中落脚。
那时这净远寺是真真正正的空寺——显然多年无人到访,就连佛像前的供桌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无色便点上蜡烛,将这大堂好好清理了一遍。
烛光突然恍惚了片刻,只见一个轻巧的人影飞一般的从一扇小窗中翻进来,看起来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显得十分匆忙,走路也跌跌撞撞地。
无色突然愣住了。
闯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浑身是伤、衣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手上还拿着两柄细刺刀的女人。
她匆忙躲到大堂中,腿上突然一软,忍不住跪倒在地,拿着那刺刀勉强支撑。
她喘了口气,突然抬头,看到无色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大概也是一惊——这净远寺已经空了许久,怎么今日突然有了僧人?
而且仔细看看,这和尚竟长得还不错。
那女人愣住了。无色也愣住了。
女人抬眸的瞬间,无色也看清了她的脸。
她那双眼睛不算大,但显得很有精神,鼻梁高挺,脸颊微微发红,那嘴唇薄薄的,因为疲惫而少了些血色。
无色从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任何痕迹。看来还是个年轻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
那时无色心头便有一个念想——若是她打扮起来,定会迷倒一大片公子哥。
而他转念一想,这么美的女人,却是个拿刀拿枪的,便不免有些可惜。
而那女子虽然愣住了,但她很快便也反应过来,提了一口气,转眼便到了无色身前,那饱经风霜的长刺往他脖颈上一架。
她凑到无色身前,几乎是趴在他的身上,似是寻找着某种支撑。
那女人威胁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感向外面的那些人告状,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不过那女人声音甜美,虽说带着些沙哑,但不管带着什么样的语气,也终究无法带给人恐惧感。
这反倒让无色有些想笑——他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那女人道:“当你看到一个妙龄女子一身狼藉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不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修佛还是修道,但凡是个男人,就一定会想要帮她。怎么会要去做会害死她的事呢?”
女人闻言松了口气。
这话虽然不靠谱,但在筋疲力尽的时候无暇他顾,便只能拿敷衍当承诺了。
只是她并未料到面前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和尚的武功竟在她之上,精神稍一放松,便被无色抓到了机会。
只见无色突然将身微微一错,右手霎时间伸出,将那悬在他脖颈上的长刺弹开,不过虚晃间便将女人手中的长刺夺下,轻轻一转身,移步到女人身后,反手将女人一把抱起。
尽管他身上只有单薄粗糙的布衣,无色身上却很暖和。
那女人便也对他卸下警惕,四肢终于提不起任何力量,这一副身子便交给他了一般。
无色带她走到一个角落,给她找了些柔软的东西垫着,稍作歇息。
无色将她散落在耳边的头发笼到她耳后,将随身带着的水壶拿出,倒了些在自己的衣袖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这身上的伤......”无色轻道,不禁蹙眉。
女人身上的伤不是寻常的划伤,更像是被某种暗器刺中了,铁质的利刃还在血肉中闪烁着光芒。
“......没事,我自己来......”女人大概也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不方便,呼了口气,便自己将敷在伤口上的衣袖与长裤扯开,从袖中寻来一根细针,咬着牙,将那些铁碎从模糊的血肉中挑了出来。
整个过程堪称苦不堪言。她硬是忍着疼痛,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最后逼出一身冷汗,溶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二人相对而坐,沉默了许久。
“多谢......”女人突然发话道。
她的声音因为方才经历的伤痛而变得很柔,很轻,轻飘飘地吹进无色的胸膛,在他心中那平静的水面上吹起了点点波澜。
无色笑笑:“谢什么?”
女人道:“谢谢你救下我这一条贱命。”
听那女人这么说,无色突然无所适从,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瞟。
女人随后又问道:“为什么。”
“啊?”无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有时候生有一张好看的脸是很重要的。任何一个看到你有困难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帮你。”
女人沉默了许久。
大概是这答案并不令她满意。
无色解释道:“这是男人的业障。”
女人大概没有在听他解释,静谧的空气中轻飘飘地传来有力而坚定的一句:“我叫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