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尘霜
君不器道:“那些愚蠢的话本,没有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吗?”
苏不周脚踩在松软的落雪上,“沙沙”的声音有节奏地传到她的耳朵中;她那双布靴深陷入雪地里,再拔出来的时候已经沾上了雪,雪缓缓融化,冰冷冷地糊在苏不周的脚背上。
那时苏不周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这是一种生长在南海之滨的少女不曾感受过的感觉:淡淡的麻木感,湿冷的水汽透过布靴,透过她的皮肤血肉,冷得彻彻底底。
苏不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冻得有些发抖的嘴唇抿了抿,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君不器大抵也没想要什么回答。苏不周不应,他便自顾自道:“那些人将原本冰冷的事实加以胡乱修改,给事件的人物以虚假的包装,附和着大众的胃口,其实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苏不周一愣,大抵是从君不器这话中听明白了什么:“我父亲就是那时候死的?”
君不器道:“不,时间对不上。那次我们三人和那群蛊人周旋了许久,取胜后自然会有些名声。陆成手下的四位定然有人坐不住。”
苏不周问道:“为何?”
君不器淡淡道:“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要给中原武林严重打击,因此必须了解中原武林中的各路角色,以保证万无一失。”
苏不周一路看着脚下的路经,一时间忘记了山路尽头应出现的建筑。
君不器骤然驻足,苏不周方才抬头——在白雪的覆盖下,华山的主堂已经有了轮廓。
“君前辈!”一个少女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提着长剑,跑出来迎接。
君不器冲那姑娘微微一点头——也不知相隔那么远,那姑娘看到没有。
“那位是华山的首座,华尘霜姑娘。当我介绍过了,见了面给叫一声‘华姐姐’。”君不器微微俯身,在苏不周耳边低声道。
华尘霜比苏不周大两岁,高了苏不周一头还多,俨然有了女人的成熟气息。
“一炷香之前,掌门方才跟我说君前辈要来,叫我亲自迎接。”华尘霜见了君不器,规规矩矩行了礼,恭敬道,“准备仓促,有失远迎,实在对不住。”
君不器给苏不周讲陈年旧事时的那副慵懒劲顿时烟消云散,从华尘霜很有“长辈风范”地一笑:“既是旧相识,就不必如此拘于礼数了。山路我都认识,迎接其实都不必,还是麻烦华姑娘了。”
“多谢君前辈谅解。”华尘霜如释重负一般道,神情放松下来。方才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君不器身上,现在方才注意到一旁的苏不周。
看着这陌生但又精巧可爱的面庞,华尘霜又将目光投向君不器:“这位是......?”
君不器将宽厚的手掌搭在苏不周肩上,笑笑:“之前与你们说过的,我的徒弟,苏不周。”
苏不周没有什么昵称,她曾想过给自己取一个可爱一些的称呼。但一想到“周周”“阿周”之类的名字,便会不禁心中作呕。
想来徐不歌与君不器也像她这么认为,故而他二人对苏不周素来都是直呼其名。
君不器这一句简单的称呼,苏不周听完却不禁一怔,觉得心头什么东西痒痒地,淡淡的、不大能察觉的一层糊在心头。
“华姐姐好。”苏不周将声音放得轻了许些,甜甜道。
苏不周这语气也让君不器吃了一惊。
苏不周几乎没有同女性交谈过。
自他接手照顾这小姑娘以来,除了不时地同他去附近的镇子上走走,她基本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几乎没有同人交流过。
而每次君不器带苏不周出去,十有八九都是去赌场。剩下的时间就是去酒楼。
他每次都带苏不周从安静的一方乐土中走出来,去鱼龙混杂的地方一转,给她耳边几分聒噪,便带她回到那潮汐涨落的规律生活中。
苏不周不知道为什么,从很小就特别懂事——或许是父母的死亡不经意间穿过她的记忆,在她无意识间注入到她的灵魂当中,给她立下了人生的指示。
君不器相信孩子都是有灵性的,也相信铭记于心的东西不一定存在于记忆。不过苏不周的过分安静以及听话让他有些担忧。
现在他松了口气——看来小姑娘坚信着心中的善念,怀揣着热情,迎接了周围世界的变化,并没有将自己封锁在囚笼中。
华尘霜自小长在华山,作为一个女孩子,却在很长一段时间中,没有经受过任何一点女孩子的待遇。
她就跟一个假小子一样混在男生堆里,拥有着男人般的热情,豪放,以及目光中朝气蓬勃的希望。
大抵是到了十三四岁,华尘霜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弟子的不同,这才羞答答地向掌门询问——而在掌门温柔而和善,好不惊讶地告诉她,一个女人将要经历的变化的时候,华尘霜顿时不自在起来。
这种拘束感持续了几日,随后便被华尘霜抛起在脑后了。
她不会像平常女性那样衬托出自己曼妙的身段,但也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
她依然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是一群顽皮少年的大姐头,有着十足的威严。
大概唯一的变化便是,在意识到“女孩子”这种生物之后,萌发出了对可爱的一些事物的欣赏。
华山中都是男人,这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可爱的少女,甜甜地叫了一声“华姐姐”。
这可简直要把华尘霜的魂儿都勾走了。
她一把将苏不周搂紧怀里,将苏不周的头捂在自己炽热的胸膛上。
冰雪中熊熊燃烧的热情——这又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华尘霜握住了苏不周的右手,将她冰冷的五指按在自己的手心中。她打量着苏不周的衣着,不觉担忧道:“是南边来的吧?这么不注意衣着,在华山上很容易生病的。”
“走,先去主堂休息,喝杯热茶,见到掌门后姐姐就去给你找一身暖和的衣服。”言罢她毅然决然地拉起苏不周,向主堂走去。
君不器步履轻盈,看着身前的二人,欣慰一笑,跟了上去。
“师父。”
华尘霜在与外人介绍时都称华檀作“掌门”,到了与“掌门”见面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叫起“师父”来。
华檀与君不器是旧相识。
华檀微微抬头,与君不器对视了一眼,便已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他的目光从君不器身上向一旁飘移,看向了自己风尘仆仆的大徒弟——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便望向了她旁边的苏不周。
“向来这位就是苏姑娘了。你师父跟我谈起过你。”华檀和蔼道。
华檀比君不器长上几岁,按理来说从气质上都不会相差太多。
苏不周觉得,不论与任何一位前辈相比,君不器都缺少着一种经过岁月淬炼后,满身红尘的那种厚重感。
华檀这话一出,苏不周便从中感受到了岁月磨炼的沧桑感。
“咱们两个年纪大的坐下来聊聊正事儿,让她俩去玩儿吧。”君不器谈笑着,当着自己老友的面扯开话题,并且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华檀见自己的老友不给自己面子,便也不迎合他,问道:“苏姑娘从南方过来,不熟悉环境,这衣着也是随意。尘霜啊,给苏姑娘找衣服的时候,可要挑一件合她衣着风格的。”
苏不周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棒子,君不器本想挑开话题,不成想反倒把注意力全都转到苏不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