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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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岁寒

岳萧自小便是很让岳林峰头疼的一个人物。

从那双清澈的眼神中,岳林峰可以一眼望到他的心底。那是一潭很纯洁的潭水。

岳林峰也记不清他是怎么认识的岳萧——或许当时并没有人告诉他这孩子是被谁送过来的。

在岳林峰日渐模糊的记忆中,他和岳萧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仍十分清晰。

将他送上来的前辈跟岳林峰说,这是一位道长送他来的,还故作玄虚地说这孩子是什么北斗星转世,千年一见什么的......

岳林峰那时便随便地、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地给这少年取了个名字叫“岳萧”,随他的姓——若是将来有名头了,也可以说个亲缘关系,给自己祖坟上增光添彩。

不过岳林峰少时不大靠谱,取完名字就甩手掌柜,将岳萧交给门中不知哪位长老教育。

谁知那位长老在十日之后来到岳林峰的房间,同他抱怨道:“这少年心思细腻,性格沉稳,礼仪以及诗书方面可谓是一日千里。这本应是在朝廷当官的料子,跑到泰山上和一群混小子混在一起,唉......”

岳林峰看着长老幽怨的眼神,似是明白了什么——长老是想把岳萧丢给岳林峰看管。

谁叫他给这孩子取名的时候叫他姓“岳”了呢。

那位长老比他年岁长上不少,岳林峰无从推辞,只好将岳萧收为自己的徒弟——那是他自出师以来收的第一个徒弟。

就这样,岳萧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整个门派的大弟子,当上了泰山派掌门的徒弟。

岳林峰少时颇为顽皮,头脑在与长辈的斗智斗勇中精明起来,自然知道岳萧身为自己的徒弟,将来要肩负起什么责任。

进而自岳萧年少懵懂的时候,便被岳林峰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功课,受着更为严苛的规矩束缚。

岳萧的剑法便被岳林峰一手拉扯上来,直到能在门派内同龄的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境界。

自幼生长在规矩中的少年被条条框框封锁住了那向往中的童年的道路,将他童年时期的记忆囚禁在泰山的演武场中,岳林峰凌厉的目光中。

年少时无数次跌倒再爬起来的经历教会岳萧一点:长辈们给他什么任务他就完成什么任务,要他怎么练习那就怎么练习。只要听话,就一定不会出错。

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大抵比将事情搞得一团糟,最后再重新收拾打理要简单上许多。

有那么一瞬岳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自己本来就不是雪中送炭的料子,还非要打断任务匆忙赶回来,带着几个后生子弟送死。

这可真是他有生以来做过最差劲的一件事。

就在岳萧手上匆忙招架的时候,苏不周又甩来一句话:“没看到你师父刚才冲出来的时候,明明带着一身伤,还是拼尽全力把你保下来了吗!”

岳萧闻言一愣。

苏不周将手腕一翻,剑刃顺着对面的剑身旁边滑出,在空中凌厉地斩了两下,将同时向自己出剑的两人打倒在地。

她这时缓上来一口气,接上了方才的话头:“他的意思是,要你主持这场伏击战!”

岳萧心头一颤,方才被黑暗蒙上的前路骤地明亮起来。

岳萧将目光投向苏不周:“那我该怎么做!”

苏不周此时心头宛如有一丛乱麻。

这几日舟车劳顿日夜兼程的疲惫,方才接连不断的抵御攻击,再加上水土不服,初次遇到如此寒冷的天气。

乍得微微缓歇过来,苏不周狂跳不止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燥热。那燥热顺势而上,蔓上了她的面颊,逐渐侵蚀着她的意识。

“我也不知道......那就凭心而动好了......”迷乱中,苏不周将一股内息运到胸口中,强力破开堵塞在胸口的热浪,话音刚落,便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岳萧将长剑剑柄握在手中。

那一向说话温言软语的少年突然坚定地冲苏不周道:“藏书阁底部有密道与外界联通,故而北朝士兵不敢轻举妄动,怕腹背受敌。麻烦苏姑娘冲进藏书阁中与几位长老汇合,率领部分人马冲到南面山坡,借助较为险峻的地形清理出一条道路来。岳某感激不尽。”

苏不周道:“那你呢?”

“我去周围为你打掩护。”岳萧将握着长剑的手又紧了紧,脚下骤然蓄力,迸发而出,霎时间冲入北朝士兵的视野。

北朝士兵按照江夜的命令向前前进一个隐蔽单位——这同时便导致数以百计的前锋部队赫然显露在山石之外,岳萧的视野当中。

方才心急如焚而狂乱地使用《泰山剑法》,倒是让岳萧心底的一层薄薄的纸被捅开了。

他对剑道一向迟钝的内心霎时间领悟到了什么:剑要守护的是珍视的人,是要用来坚守心中正义的,而不应该反被所谓道义所囚困住。

那是他手中唯一的兵刃,亦是身上唯一的铠甲。

是他要赢的唯一希望。

那犹犹豫豫的剑也就变得果断起来,《泰山剑法》熟练地流出,剑锋每一次转势,配合着脚下的每一步的扭转,整个色调就变得诡异起来。

少年学术不精,仍对剑法没有太过于深刻的了解,故而默守陈规,不懂得将那古板的东西与自己相融合。

不过有些招式,他在日复一日的联系中也懂得了什么是虚晃的,扰乱敌人神志的,什么是真正要锋芒毕露,一击必成。

岳萧手中的剑从磅礴的旭日东升,再到溪水缠绵,往往将集合在一处的北朝士兵绕得团团转,最终无一例外,都被他止步于脚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岳萧剑刃上便已有数百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素来干干净净的白刃上渐渐有了污浊的痕迹。

受江夜嘱咐的黑衣刺客此时也稍微乱了阵脚。

这附近山势平险不定,岳萧脚下踏着泰山剑法中渲染着的步法,宛若物换星移,前眼还在她的视野内,转眼间便将她的手下拐得不见踪影。

她那双眼睛紧密地看着岳萧手中的招式——能看得清,却不如江夜看得透彻。

在江夜眼中,除了心尖上一尘不染的那名布衣书生之外,其他人都不是无懈可击的。岳萧的招式乍一看毫无破绽,但仔细看来,剑法开合太大,因为强制扭转剑法风格,导致开合的尺度把持不好。

若是那少年对上江夜,大抵早就在五步的时间内命丧黄泉了。

只可惜北朝士兵并没有江夜那双眼睛,蠢得要死。

江夜目不转睛地看着新一辈的少年人,心头却牵挂着方才如一道流星一般突破包围,不着一色闪入藏书阁的少女。

江夜抬头看了看夕阳漫卷上天空——想必很快便会是茫茫一色。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