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山
“其实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岳萧的指尖在那信纸上反复摩挲而过，沉默许久，他方才道破他的猜想，“平素送信这种小事不过是让门派中随便一个小弟子送去即可，也顺便当做历练。我一向掌管泰山派的各种日常琐碎的事务，有大事便上报长老堂。我是掌门的大弟子，自入门以来就成为了大师兄，送信的任务，这还是第一次。”
苏不周道：“那么这便能说明这封信件非常重要，重要到岳前辈会将泰山派的首座派出去，叫他亲自将信送到。”
“我一路上都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打开......最近师父以及几位相聚的时间明显增多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再被蒙在鼓里......实在是问心有愧。”岳萧双眉蹙在一起，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犹犹豫豫。
每天都为上下琐事操劳，的确没有时间预防着意外的发生。
素来只要遵循长老的命令就可以了，如今命令与自己的意愿发生冲突，他猝不及防。
“那就打开看看。大不了回去挨一顿说，遭一顿打。没什么大不了的。”苏不周闻言，立马接话道，“再者说，若是真有什么大事，你师父瞒着你已是有错在先，你有充分的理由与他解释。不必犹豫。”
岳萧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将信取出。一行一行读下来，岳萧的表情愈发凝固，僵持在那里，双手微微颤抖。
苏不周见情况不对，便将那张信纸抢过来，也不顾这是别人门派的私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将那封信上上下下看了两遍有余。
最后她竟也愣住了。
岳林峰在信中对陆如春说：“此次北朝将领江夜将带领上万人马袭击泰山派，我与几位长老镇守门中，这几位年轻人便托你照顾了。另外，还烦请恒山派在看到这封信后派些人马前来支援，为泰山派留个断壁残垣即可。岳某感激万分。”
这消息如天上一道雷，突如此来地砸到几位年轻人头上。
北朝开始行动了；下手的第一个就是泰山。
岳林峰在开战前几日将门中的年轻人送出门派，分明是想借着送信的任务，将最后的希望从危险中送出去，以保全门派的最后一支人马。
这是要将事做绝了。
苏不周率先从震惊中拔出头来——岳萧说有两封信，一封送往华山，一封送往恒山；唐瑶知说君不器自金陵一别之后便隐退到五岳之中了，照这么说来，君不器在数日前就得到了他们送往华山的情报。
君不器——当年的江岁寒，一势开山斩雪威风凛凛，著名中原。有那样的传奇人物支撑，足够给他们时间想出一个计策。不说两全其美，但还是比向着刀尖撞要强上许多。
或许岳林峰此次并不是想要玉石俱焚，企图留住泰山最后一脉；而是将那些一头热血的年轻人送出去，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岳兄，此事我们还不完全了解，先稳住心神，商量出决策再......”苏不周重重地握住岳萧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惊慌压制下去。
不过岳萧身为事中人，不比苏不周这样的旁观者头脑清醒。
他当即用更大的声音对周围的弟子发出号令：“跟我走！我们连夜返回泰山！”
几名热血冲头的少年人叫上同伴，拿上佩剑就要往店外跑。
苏不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手上脚下却不闲着，抄起长剑便一路轻功跟了上去。
习武之人脚程要比旁人快上许多，昼夜不停地，第三日清晨便赶到了泰山脚下。
北朝的军队早已在山脚下驻扎好，本应是清一色的墨绿色中便不合时宜地混入了黑压压的一片。
“苏姑娘，我们要突击进去吗？”岳萧冷静下来，深深地喘了口气，转向苏不周问道。
众人在冷风中狂奔了两天，那一头热血即使是滚烫的开水，现在也应该结成冰了。
苏不周被这无脑的问题问得一愣，心中已经燃烧了两天的一簇火又燃烧起来。
不过她素来不会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气——她觉得不论怎么发泄，那股怒气还是会孜孜不倦地往上冒——她便压着沙哑的嗓子，将冻出来的鼻涕随手往袖子上一抹，没好气地说：“轻功没学过吗？一群蠢蛋......跟我走。”
苏不周话音刚落，便抓进剑鞘，双脚轻轻蹬地，借着这一股轻飘飘的力量，她那轻薄的身子便腾空而起。随便找了几个落脚点之后，苏不周那一身花花绿绿的身影便渐渐淡出了诸位少年的视线。
那些泰山弟子先是惊讶于这身形瘦削的女孩踏雪无痕的轻功，又在惊讶中被岳萧拎出来，颇为吃力地跟了上去。
岳萧跟上面前少女的步伐——他原以为苏不周会选一条较为平坦的路子，殊不知这少女不曾在这中原地带好好待过几日，不知山岭地形的险要，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选择了从泰山的一处峭壁径直上去。
岳萧吃力地顺着岩壁爬上去，在微弱的晨光中确定了苏不周的位置，道：“苏姑娘，这是泰山的一处险坡，不知道出过多少次人命。还是......”
岳萧本以为那是个性格温和的少女，怀带着属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羞涩。
但他却听到上面的女孩沙哑地叫嚷道：“你的命重要还是你师父的命重要！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捷径！”
岳萧被这一嗓子吼住了。
前半句话很显然是个很蠢的问题。
同样生在这个世上，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自然都很重要。
后半句话也没错——这一道险峰的的确确是最便捷，但同样也是最危险的一条捷径。
结合苏不周那不耐烦的语气，这倒是很有“少女”气息的，很蛮不讲理，很任性的一句话。
那也确实是狠狠插进岳萧心窝里的一句话。
就连苏不周这么一个初入江湖，甚至连泰山派长老都认不清的一个小姑娘，都能为了陌生人搭上性命。
他岳萧，泰山派的大弟子却在犹犹豫豫，想要改道另行。
实在惭愧。他一堂堂七尺男儿，竟没有一个姑娘的半点魄气。
岳萧便乖乖住了嘴，耐着脚底的酸痛，接着向上爬。
苏不周一路火急火燎——其实多半不是担心泰山的命运——毕竟泰山如何，兴盛也好衰败也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看看那已有百天未见的君不器，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像泰山的那个傻子掌门一样，各种大事都要瞒着自己的徒弟。
岳萧堪堪爬上悬崖，在一块体型庞大的石头上落稳脚，便见一个明晃晃的剑影闪过，剑锋直直撞向一个与泰山弟子僵持不下的北朝士兵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