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学的双语亲子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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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是将来

要不要培养双语宝宝?这在今天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问题。那么宝宝在两岁的时候和四岁的时候学习英语有什么不同吗?小柯柯只有一岁半。我们要不要等小柯柯长到四岁上幼儿园的时候,再开始学习ABC呢?毕竟她现在中文和英文都不会说。

大约一百年前,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Edward Sapir)和本杰明•伍尔夫(Benjamin Lee Whorf)提出了著名的萨丕尔—伍尔夫(Sapir-Whorf Hypothesis)假说。这个假说意图指明婴儿所学习的母语和他将来如何认知世界之间的联系。不同母语人群对色彩的辨识和描述,部分证实了这个假说。不过萨丕尔—伍尔夫假说至今仍然是一个假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目前为止无从知道一岁半的小柯柯是怎么想的。英文是字母体系的语言,中文则是象形表意的语言。这两种语言分别会介绍给宝宝怎样的世界呢?

简单地从语法细节上说,英文有时态的区分,有单复数的变化,个别名词有性别之分。用英语思维的人所理解的时间和空间,同用中文思维的人理解的时间和空间是不同的。有的学者甚至试图证明,这种思维上的差别导致中国传统国画表现的山水风景是平面的,空间和时间是一体的、流动的,你看到的风景既有可能是今天的,也有可能是几百年前的。而西方油画表现的山水风景从一开始就是二维的、立体的,注重纵深的表现力,因为空间和时间是分开的、静止的,你所看到的风景只有可能是今天今时的,换个时间空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句法结构上看,英文有虚拟语气,有从句,一件事情可以通过加各种不同的从句深入来讲。一个用英文思维的人善于首先总结事物最关键的部分,然后用各种从句来添加其他有关细节的描述。这样说来,英文更细致,中文更写意。又比如,英语不能没有主语,一个只会讲英文,不会讲中文的人,永远无从欣赏中文五言绝句的妙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一个用英文思维的人肯定忍不住问:“谁在空山上?谁看到下雨?谁说秋天来了?”

从两门语言发展的历史来看,英文作为一门世界语言,在短短的两三百年内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今天的英国人再读莎士比亚的诗就会觉得吃力,因为词法和句法都比那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中文变化比较小,今天的中国人多少还是能理解几千年前写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实话,只能讲英文一门语言的人失去了多少阅读,或者“悦”读的机会?

双语宝宝的优势,就在于同时习得两种语言,掌握两种看待世界的方式,能够自如而完整地理解和欣赏两种语言所营造的截然不同的文化。

所以,双语宝宝的关键词在于“同时习得”,也就是说,真正意义上的双语宝宝是同时习得两种不同的语言,而非先学会一门语言,再通过这门语言学习第二门语言。如何才能够“同时”习得两种不同的语言呢?时间非常重要。换言之,小柯柯在两岁的时候学习英语和在四岁的时候学习英语,她将经历两种截然不同的学习体验。

在国外研究婴幼儿语言习得的文献中,双语习得(bilingual acquisition)和第二语言习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有明确的分野。幼儿双语教学的专家,美国加州大学圣塔克鲁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ta Crutz)的丹尼尔•麦克洛林教授(Daniel McLaughlin)指出,只有在三岁以前习得两种不同的语言,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双语习得。三岁以后接触到第二种语言的幼儿,因为母语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第二种习得的语言只能算作第二语言。也就是说,在三岁以后接触到的第二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翻译成母语之后才能传达意思。两种语言习得过程最大的不同,也许在于前面提到的萨丕尔—伍尔夫假说。换言之,三岁以后习得第二语言的宝宝,无论第二语言的运用如何流利精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认知世界的角度都是由一门单一的母语决定的。而双语习得的宝宝,有机会在熟练运用两种语言的同时,拥有两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和角度。研究表明,婴儿语言习得的过程中,24个月左右是大部分语言习得的重要里程碑,例如第一次从词过渡到句子以及表意词汇(expressive vocabulary)积累的飞跃,都在这时发生。这就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双语习得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就在宝宝出生到满三岁前后。

这当然不是说三岁以后学习英语会遇到不可比拟的障碍或者困难,而是说三岁以前宝宝拥有宝贵的机会可以同时习得两门语言,长大后能用两种语言思考,拥有两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将来学习英语更容易有质的飞跃。

这种质的飞跃是指什么?抛开中英文语法和结构上的区别,从语义上来说,中英文之间有很多语义是不可翻译、不可言传的。很多时候在直接意译上没有多大问题,但是在原文中独特的文化韵味经过翻译之后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大打折扣。双语宝宝更容易习惯两种语言的表述方式,妈妈和老师在很早就能够放手让他们自己探索两种语言所构筑的世界,所以更容易在两种文化中间自由穿梭,理解和欣赏这些无从翻译的细节。这方面例证太多,五四时期的作家郁达夫就说过,英语里面的一个词,“Sentimental”,中文里面没有能够精准对应的词,所以他建议这个词只能用音译,要不就用一长串的形容词来描述,即“伤感的,多愁善感的,秋天的”,不一而足,而英文用一个词就能概括这些复杂的情感。查建英在电视谈话节目中曾经多次沿用五四时期就已经有的玩笑式的翻译,“sentimental”可以姑且翻译做“酸的馒头”。

我不是翻译学家,“外行掉书袋,笑话难免一五一十”。我只讲一些我自己亲身经历的,觉得印象比较深刻的例子。出国以前我很喜欢看三联出版社的《生活》周刊。如果你同样喜欢这本杂志,你肯定知道有一个小栏目叫“声音”,就在每期杂志的第三页或者第四页,摘选这一周风云人物说的意味深长的话,只有一页。这是我喜欢的一个小栏目,只是觉得这个栏目的名字有点突兀,但是具体突兀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来到美国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订一份时代周刊,一份国家地理杂志。《生活》周刊跟美国的时代周刊是很相像的,相像到什么程度呢,时代周刊也有一个小栏目,也是摘编本周风云人物说的意味深长的话,也是只有一页。这个栏目时代周刊起的名字是“verbatim”。在看到这个栏目名字的一瞬间,我突然理解到为什么《生活》周刊的那个类似的小栏目要命名为“声音”;而当初为什么觉得“声音”这个名字有点突兀,现在也有了解释。“verbatim”的字面意思是“逐字逐句的翻译”。美国有一个生产DVD光盘的公司就把自己生产的DVD光盘品牌命名为“verbatim”,大概是取其“精准忠实原文”的意思。《生活》周刊把自己类似的小栏目命名为“声音”,可以说是能够想到的最好、最贴切的翻译,因为栏目的内容就是照录风云人物说的意味深长的话。但是在英语环境中,尤其是美国文学界和媒界,“verbatim”还有一层意思是暗示这里说的话,都是逐字逐句照录在这里,不加评论,因为这里讲的话多半是有争议的,吸引眼球的,您就自己琢磨着看吧,同意不同意,不代表我们杂志的观点,但是我们作为一本负责的杂志,这一周各种重要的人说过的重要的话,我们都要传递给您。时代周刊在美国是一本老牌保守主义杂志,目标受众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上层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大学教授、政党首脑,即所谓的精英阶层。把“verbatim”翻译为“声音”,在语义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就没法传递美国精英阶层那种混合着一点优越,又有一点自嘲的,只希望很小一部分人能够懂得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幽默感。

再举一个文学类的例子。《在中国屏风上》(On a Chinese Screen)是毛姆1919年在中国旅行的故事集。复旦大学的英语教授葛传槼选取其中的一段作为非英语母语的中国学生学习英语的素材,照录如下:

He was travelling up the Yangtze for the first time, but he took no interest in his surroundings. He had no eye for the waste of turbulent waters that was spread before him, nor for the colours tragic or tender, which sunrise or sunset lent the scene.

(笔者拙译:这是他第一次顺扬子江北上,但是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日出日落给四周染上或为悲戚,或为温柔的色彩,船头劈开漫漫江水,而他对这些都视而不见。)

《在中国屏风上》是毛姆的作品当中很受中国读者欢迎的一本。毛姆在这本故事集中是一个兴致盎然的旅行家,在寒冷的长江上旅行,记下遇到的人和事。我们看这两个句子里面的习语,“had no eye for”似乎能够在中文中找到贴切的翻译,但是“waste of turbulent waters”要更难一些。waste不是一个很生僻的单词,原意就是“废物”,用作动词就是“浪费”。用在这里却另辟蹊径,描述的是江水奔流不息的宏大态势。如果仔细琢磨“waste”用在这里的效果,似乎透出来一点自然世界蔚为大观,没有止息的味道。怎样才能寻找到一种译法来体现原文当中使用“waste”这个词所蕴含的作者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翻译家是世上最难的职业。

这两个例子,verbatim和waste of turbulent waters,只是我在平时遇到的千万个例子中的沧海一粟。很明显,如果我刚开始学习英语的时候就能够运用英语思维,能够熟悉和习惯英语独有的词法和句法,这些思索和疑问就都能轻松解决了。

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说,做学问要经过三种境界:从“望尽天涯路”的迷惘与焦灼,到“衣带渐宽”“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在“灯火阑珊处”的实现自己平生所求。很多人把这三种境界与学习英语的过程相联系,那么刚开始的迷惘与焦灼正好用来描述通过中文学习英文的各种不适应和艰难的记忆过程。遗憾的是很多人学习英语始终在这里止步不前。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有人问我,背了几个单词啦?仿佛单词量是检验英语水平的终极准绳。其实这在通过中文学习英文过程中只是第一个阶段,因为这时你始终都是在用中文来理解英文。第二个境界“为伊消得人憔悴”,则刚好与学习英语的第二种境界两相呼应。在这个阶段,大家一般可以通过阅读英文原文的教材和资料来拓展词汇和句法。这个阶段是艰难然而卓有成效的,因为中文作为协助的拐杖已经放在一边,英文作为基本的工具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至于第三种境界,即学习英语的最终目标,是通过实际生活中的沟通来掌握英语的词法和句法,也就是真正地在“灯火阑珊处”找到了用英语来思考问题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不难看出,双语宝宝如果抓住婴幼儿时期的宝贵机会,同时习得中文和英文,可以为将来学习英语省略相当的时间和精力,事半功倍。

中国的妈妈如果想培养中英文双语宝宝,往往拥有独一无二的优势,那就是中文和英文得天独厚的鲜明区别:中文是象形表意,英文是字母系统。前文提到的美国麻省大学安赫斯特分校(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的研究员芭芭拉•皮尔森博士在她的书中解释说,中文在图画和意义之间取得直接的联系,宝宝在习得中文的时候比较容易理解“文字能够表达含义”(sense of reading the print)这个概念,但是接下来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记住不同的字符。英文是抽象的字母系统,宝宝在习得英文的时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记住抽象的字母和具象的事物之间的联系,但是一旦习惯了这种关联,宝宝只需要熟练掌握几个有限的音节是如何发音的,就能独立拼读了。所以,如果宝宝同时习得中文和英文,因为中英文之间的不同,宝宝能在最大限度上拓展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和角度,这是其他双语宝宝,例如同时习得英语和法语,或者同时习得英语和西班牙语的宝宝所不能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