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程朱学派
第一编 复演古来学术之时期
第一节 顾炎武
一 略传及著书
顾炎武字宁人,号亭林,昆山花浦村人。生于明神宗万历四十一年(纪元一六一三),殁于清康熙二十一年(纪元一六八二),年七十岁。性耿介绝俗,状貌英秀,事继母王氏甚孝。明亡时,清师下江南,炎武纠合同志,举义兵,不成,昆山城破。母年六十,谓炎武曰“我虽妇人,然义不可屈”;不食而卒。临终,以世食明禄,勿仕二姓,诫炎武。炎武奉遗教,终生不渝。周游天下,所至考其山川风俗,古今治乱之迹,自金石碑碣,以及地理经济之学,无所不通。出游时,后车满载书籍,作实地之参考。见闻既广,卓然自成一家,当代咸目为通儒。康熙十六年,始卜居陕之华阴。诸生有请讲学者,谢之曰:“近日李二曲,亦以聚徒讲学得名,遂招逼迫,几至凶死;虽威武不屈,然名之累则已甚;况东林之覆辙,由此而进者耶。”康熙十七年,诏征博学鸿儒,诸公卿争欲罗致之。炎武乃豫使门人之在京者,辞之曰:“刀绳具在,勿速我死。”炎武既负用世之才,未得一试;于是在雁门之北,五台山东,及长白山下,垦田牧畜,以实行其经济政策;垦熟之田,恒交其弟子管理之,故其财用常饶足云。
著书有《日知录》三十二卷;《补遗》四卷;《天下郡国利病书》百二十卷;《肇域记》一百卷;《音学五书》三十八卷;《五经异同》三卷;《左传杜解补正》三卷;《九经误字》一卷;《石经考》一卷;《金石文字记》六卷;《经世编》十二卷;《下学指南》六卷;《文集》六卷;《诗集》五卷;《历代帝王宅京记》十卷;《昌平山水记》二卷。此外小品著述尚多,大都收入《亭林遗书》。
二 学说
炎武博学多闻,考证精详,长于经济。抱用世之志,最忌空谈。有鉴于晚明王学,类于狂禅,故专奉着实周到之朱学,排斥陆王。尝曰:“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兴。”(全祖望《亭林先生神道碑》)此经学即理学之言,正是推翻宋明理学,而直进于六经根柢之标语。唐鉴有云:“亭林之学,主明体达用,经世济人。以卓荦不群之才,抱俯仰无穷之志,足迹半天下,所交皆贤豪有道之士,而卒著书以老,使人追慕于简策之间而不能置。夫先生之为通儒,人人能言之;而不知先生之所以通,不在外而在内,不在制度典礼而在学问思辨也。是以平心察理,事事求实,凡所论述,权度惟精,往往折衷于朱子。”(《国朝学案小识》)观此,可知炎武之学养,虽不如宋明诸儒,专力于理气心性,然实阐明道之体用,究极于经世之术。其所著《日知录》,最足表显其学风;其求学之精神,为后来考证学之基础;故炎武可谓之程朱派之考证学者。
理气心性之学,自宋迄明,可谓登峰造极。阐发已无余蕴;清代儒者,苦无研究之余地。于是一转其方向,注意及考证学。故哲学思想,可以论述者,虽大家如炎武,亦不免有寂寥之感。然其实践方面,则各有一说。今举其为学之要旨如下:
曰博学于文,行己有耻;自一身以至天下国家,皆学之事;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下学指南》)
此语虽甚简易,然为学经世之纲领,不出乎此。炎武不幸处明清革命之际,不得实施其抱负。然观其言行,真王佐之才也。其与友人论学一书,颇足见其主义之所在。今撮其要点如下:
《大学》言心不言性,《中庸》言性不言心。来教单提心字,而未竟其说,未敢漫然许可,以堕于谢上蔡、张横渠、陆象山三家之学。窃以为圣人之道,下学上达之方;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文在《诗》《书》、三《礼》《周易》《春秋》;其用之于身,在出处辞受取与;其施之于天下,在政令教化刑法;其所著之书,皆以拨乱反正移风易俗,以驯至乎治平之用;而无益者,一切不谈。(《与友人书》)
观此:则炎武之践履笃实,根本上极似程朱;而其专求实际,不落空谈,则又在程朱以外,自成一种朴学。无怪后来之考证学,推炎武为初祖也。
第二节 陆世仪
一 略传及著书
陆世仪,字道威,号桴亭,江苏太仓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纪元一六一一)。长于陆陇其十九岁,与顾炎武黄宗羲等相先后。当刘宗周在“蕺山书院”讲学时,世仪欲往听讲,未果,一生常引为遗恨。是时流贼横行天下,彼见生民之涂炭,上书朝廷,谓宜破成格“举用文武干略之士”,不报。退而凿地十亩,筑亭其中,高卧闭门谢客,因号称桴亭。明亡后,曾在东林讲学;已而复讲学于毗陵。及归太仓,亦讲学不辍。清朝屡欲起用之,固辞不出。专修“程朱学”,终身从事著述,与陆陇其及张杨园等齐名,海内仰为真儒。康熙十一年,六十二岁卒(纪元一六七二)。
著有《思辨录》二十二卷,《后集》十三卷,此书前后经十二年之研究而成,故其思想尽在于中。此外有《论学酬答》四卷,《儒宗理要》六十卷,《性善图说》一卷,据其《传》,则未刊者尚有数种。《四库全书提要》评之曰,“世仪之学,以敦守礼法为主,不虚谈诚敬之旨;以施行实政为主,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世讲学诸家,最为笃实,其言皆深切著明”,盖确评也。
二 学说
陆氏为学之特色,是能体得程朱着实之旨,不作虚空之谈。尝谓“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也;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又曰:“今之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世用,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高谈性命,无补于世;迂拙之诮,所以来也。”(《思辨录》卷一)彼讥贬俗儒空迂之外,又举为学五弊曰:“谈经书而流于传注者;尚经济而趋于权谲者;务古学而为奇博无实者;看史学而入于泛滥者;攻文辞而溺于词藻者;是皆不知大道之故也。不知大道,则胸无主宰,心绪常差错,而不得步于正道。”(《思辨录》)至于何者为大道?则是周公孔子之道,亦即天地自然之道,学者即学此道也。一部《中庸》,只说一个道字;一部《大学》,只说一个学字;原于天者谓之“道”,修于人者谓之“学”,贯天人而一之者,谓之“道学”。是故“道生天地,天地生人;无此道,则天地且不成天地,人又何能念及之!故宏道之君子,不可不竭力从事于道与学。此道在天地之间,本不可见,学道之人,则能见之。‘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谓其能深察上下,遍满空中,无不是道”。(同上)意谓人物之生,本自天人合一而来,能参赞天地之化育,全受全归者,则为圣人。穷其道欲近于圣人者,则为学道之人。其解学道如是;桴亭之道,是儒家之正脉也。至谓圣人是禀天地之正气以生,此是继承程朱之性说。
要之陆氏以为道外无学,道学外无圣人,而圣人即为天地合一者,道之具象化者。故立志读圣贤之书,即为学者;立志行圣贤之事,即为学问。彼以《大学》《中庸》为学者入门之书,道学之所寄托者。学之基础,当植于是。而其中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即为为学之过程,为国家造就有用之人才,即出于此。其注重实学之一点,所以在清代程朱学派中,为出人头地之学者也。且其言曰:
近世之讲学,多似晋人之清谈,清谈甚有害于事。孔门无不就一语之实处教人。孔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俱是恐人之言过其实也。正(正德武宗年号)嘉(嘉靖世宗年号)之间,道学盛行;至隆(隆庆穆宗年号)万(万历神宗年号)而益盛,一日而天下靡然从风,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尽矣。
陆氏于道学之根本论,则始终主张“居敬穷理”四字。以为是学圣人之第一工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只此四字”。又谓“居敬是主宰处,穷理是进步处,程子亦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于致知”。(《思辨录》卷二)此点与程朱殆无出入。
陆氏为学,虽无创说,然以“道生天地,天地生人,人配天地,故能尽道”四句,为周子“《太极图说》”之旨义;其《理气妙合论》,则又打破罗整庵之“道一元说”,究明理气之属性;皆堪注目。盖彼先从太极入手,以太极二字,原本《系辞》,不过祖述孔子之旧;至于主静以立人极之见解,则为周子所独创;《太极图说》全篇之主意,当在此一点。故读此书,但论太极,不察人极,则周子之意旨,当全失却。故云:“不知太极,则无天地;不知人极,则无人;此之谓不诚无物。”(《思辨录》卷四)其合太极人极为一,而谓二者不可相离,与《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之言,同其旨。离了天道则无人道,离了人道则无天道。盖用浑然一体之理,以观察《太极图说》,而为此说者也。在此点盖受刘念台之“人极图说”及“动静说”有几分之影响。而以主静二字,立人极之本;以中正仁义,为主静之实落处;凡此总称为圣人之尽性工夫。
中正仁义而主静者,周子立言,甚周匝也。然主静下,又自注曰无欲故静;无欲,无人欲也;无人欲,则纯乎天理矣。是周子以天理为静,以人欲为动;主静者,主乎天理也;主乎天理,则静固静,动亦静矣,岂有偏静之弊哉!(同上)
此中正仁义,即是圣人之道;中正仁义之外,别无所谓主静。离中正仁义而言主静,则非主静。与五行之外,别无阴阳;五行即阴阳,阴阳即太极之理相同。
彼于理气说中,又认理气二者,为不可分。此说先儒皆未论及;只有朱子说过“必先有是理,而后有是气;既有是气,则是理也”。又论万物之一原,则谓“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谓“气犹相似理绝不同”;此四语实具卓识。凡论理气之学者,皆当引为标的。故云:“学者宜取此四言参伍错综,寻求玩味,胸中贯串通彻,务使无一毫疑惑而后可。如是则于天地万物性命之理,当自能了然而无间。”又对于罗整庵“周子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语,以为“凡物必两而后可合,太极阴阳,果为二物,则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耶”之疑问,论述之如次:
整庵言理气,亦固陋也;夫气即是理;以为气中则有理而非气,是即理也;既非气则是理,则安得不为二物?(《思辨录》卷二)
又曰:
整庵以为气集便是集之理之谓;气散便是散之理之谓;惟其有集有散,是乃所谓理也。是则就集散上观理,而不知所以为集散之理也。宜其于程朱之言,多有所未合。(《后集》卷二)
彼认整庵之理气;堕于形器之中,而未能体得浑然融合(理气之一元)体现天地之妙用之理。盖周子哲学,决非二元论;整庵不达此旨,宜乎怀疑不决也。
其次是彼之性说,以为性即是气质;本然之性,不可称为性。后来儒者,率以孟子之性善说为本,以为本然之性,浑然至善,纯粹未发,此言决不得当。所谓性者,不是此种本然之性;孟子之性善,亦不是此种意思;孟子是就天命上说,是说命善,不是说性善。天命之初,吾人尚未落于气质,故此说可以成立。厥后朱子欲发见至善之根据,亦言性善;但朱子于“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之分别,初不甚了了。又伊川朱子论性时,皆曾分性为本然气质二者,而以为前者即孟子之性善,后儒亦附和此说。然孟子之言性善,乃《中庸》“天命之谓性”之类。只就天命上说,未落于气质。然孟子又有“人无有不善”之言,是就人生以后看,即下愚浊恶,无有不性善者。盖孟子论善,只就四端发见处言,因其称端,即知有仁义礼智;人人有四端,即人人有性善也。此是说人人有为善之资质。有为善之可能性耳;决不必说到人性浑然至善,未尝有恶,然后谓之性善,以释氏所谓真性者当之。要之性字,必落于后天之气质,而始有性可称。如周子之说为最妥。其言云: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曰:形生质也;神发气也;形生神发,而五性具足。是有气质而后有性也。不落气质,不可谓之性;一言性便有气质。(《思辨录辑要后集》卷四)
此论颇有根据,就《易》一阴一阳章而区别之,则自来所传孟子之性善说乃就天命之初“继之者善”之处立论,未尝说到“成之者性”。而陆氏则谓在“成之者性”以前,不得著性字;既说成之者性,便属气质矣。
彼又赞周子曰:
诸儒中论性,莫如周子最明白,最纯备,《通书》首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只就元亨利贞上,看出继善成性处,不过一诚字,则实理也,能全此实理者惟圣人;故曰诚者圣人之本。(同上)
陆氏以为惟气质方可称为性;若善恶之分歧点,则在于诚德之成就如何而见之。故又说惟周子“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一句中之“而已矣”三字,最为竭尽无余之辞。从来论性之人,无有比此语更简而得要者。而后来儒者罕称之,盖皆以此言为专论气质,而不知气质之外,初无所谓性也。程张朱诸子之论性,千言万语,其实不能及此。陆氏如此断定,用气质一元论,充足周子之说;又用作自己之性说。彼固理气一元论者,于性说以一元始终之,可谓彻底之学说。
第三节 陆陇其
一 略传及著书
陆陇其,字稼书,浙江平湖人,生于明崇祯三年(纪元一六三〇)。唐名相陆贽之后也。康熙九年,进士及第,年四十一,授江苏嘉定县令,专以德化人——治行称天下第一。后为直隶灵寿县令,与诸生讲论,著《松阳讲义》十二卷。为说百八十章,随时举示,非逐节讲解。时黄宗羲之学,盛行于西方;陇其不以为然,再三致意此编,以启导后学。在任八年,民风士习,皆大改善。后征入京,补四川道监察御史;在职一年,知无不言;以争纳捐事,触政府忌,引疾归。未几,致仕,屏居于华亭之泖口,大振风教,益以明道觉世为己任。偶犯病,遂不起,年六十三(康熙三十一年)。(纪元一六九二)圣祖深悼惜之,曰:“本朝如此之人,更不多得。”陆氏资性笃厚,有古人风,言清行超,人格高尚,故到处能改进风教。乾隆二年,赐谥清献。时人称为“当湖先生”。“三鱼堂”,即其书斋名。著有《三鱼堂集》十二卷,《外集》六卷,《賸言》十二卷,以上收于全集中。此外《松阳讲义》十二卷,《四书讲义困勉录正续》三十七卷,《问学录》四卷,《读朱随笔》四卷,《读礼志疑》六卷,均为重要之作。
二 学说
清初之诸名家,卒皆指摘“王学”末流之弊,以图刷新。然于程朱陆王,则又取兼摄主义。至稼书方粹然宗朱子弃余家,以明圣学根原振兴教化为事。其《学术辨》三篇;是为破阳明明程朱之道而作。谓世之儒者无操守,信源流不清之“王学”,以为与圣教大同小异。此种现象,若放任之,将真伪杂糅;圣教且不能维持。抑学问中本有“立教之弊”及“末学之弊”二种;源清流浊,末学之弊也。源浊流又浊者,立教之弊也。学程朱而滞于偏执,是末学之弊;若夫阳明之教,则其源已浊,徒咎末辈,复有何益?于是一转而辟王学之内容;盖阳明以禅之实而托于儒,其流害固不可胜言矣。吾人止一究其与禅相表里之处,则其心性之辨,一切自明。夫人之生也,气集成形;气之精英,集而成心;所以心是神明不测,变化无方;而具于是气之中之理,即性也。故程子曰“性者即理也”;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也”;朱子曰“灵所是心不是性”;是皆说心也者,性之所寓而非性也。性也者,寓于心而非即心也。但禅家则不然,以知觉为性,而以知觉之发动者为心。故彼所谓性,即吾儒之心;彼所谓心,即吾儒之意志。是故灭彝伦离仁义,诡怪张皇,自放于准绳之外,而不知此即是性,而误解之为心。以为知觉所生一切人伦庶物之理,皆因“我”为障累而然。至欲取此一切,尽举而弃之。而阳明毫不加察,采其学说,谓性无善无恶,盖指知觉为性而言;而言良知,言天理,言至善,莫非指性而言。阳明之言曰“释氏本来面目,即吾人所谓良知”;又云“良知又即是天理”;又云“无善无恶,乃所谓至善”;其为说纵横变幻,不可究诘,而其大旨亦可睹矣。充其说则人伦庶物,于我何有,特以束缚于圣人之教,不敢肆然决裂也。彼又为之说云:“良知苟存,自能酬酢万变,非若禅家之遗弃事物也。其为说则然。然学者苟无格物穷理之功,而欲持此心之知觉以自试于万变,其所见为是者果是,而所见为非者果非乎?又况其心,本以为人伦庶物,初无与于我,不得已而应之;以不得已而应之心,而处夫未尝穷究之事,其不至于颠倒错谬者几希。其倡之者,虽不敢自居于禅,阴合而阳离;其继起者,则直以禅自任,不复有所忌惮;此阳明之学,所以为祸于天下也。”(全集卷二《学术辨中》)
陆氏既推倒阳明,于是尽力研究程朱学而拥护之。且宣传程朱。以为此二人,是维持风教之伟人。确为圣门正学。朱子之穷理主敬。即孔子之多学而下问,故学问之要,必穷理与主敬,二面兼施;穷理而能居敬,方不流于玩物丧志;居敬而能穷理,方不堕于猖狂恣睢。是则程朱之问学工夫,要为最妥当者也。
陆氏于学理方面,更有太极理气二论,虽本于周朱二子之《太极图说》;但其精密处,更有可观。
夫太极者,万物之总名也。在天则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则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而不紊,则谓之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则谓之道;以其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则谓之中;以其真实无妄,则谓之诚;以其纯粹而精,则谓之至善;以其至极而无以加,则谓之太极;名异而实同也。学者诚有志乎太极,惟于日用之间,时时存养,时时省察,不使一念之越乎理,不使一事之悖乎理,不使一言一动之逾乎理,斯太极存焉矣。(全集卷一)
“太极说”自周子,至于朱子,已臻精密;陆氏更取此理由具体的说明之,其中虽乏创见,然在太极思想之发展上,可供参考。至其理气说:则谓“明万殊之理气不难,而明一本之理气则难;一本之在人心易见,一本之在天地难知”。又以朱子之“理不离气,气不离理”,为“其分合不可疑也”;且谓“须先说有此理,则其先后无可疑;惟有此理,则理必有所会归,有此气,则气必有所统摄,天下未有无本而能变化无方者,未有无本而能流行不竭者;而理气之本,果安在耶?今夫盈于吾身之内者,皆气也;而运于其气之内者,理也”。(全集卷一《理气论》)其意谓理气之根源是一本,而其本则在于心;“心者,气之精英所集,而万理之原也”。故谓造物之理气,为散漫无所主宰,即是妄言;主宰之所在,即一本之所在。若夫为主宰者,则无思虑,无营为,能使百物自生,四时自序。理与气要为不可分,一而二,二而一,不离又不杂。朱子所谓“无无气之理,无无理之气”之言,最为得当。此即陆氏所主张。
陆氏为人为学,皆真实而稳健。其所言皆得程朱之粹;且充足朱说,以辟异归正,为自己之天职,终身不渝。守护一贯之程朱学施用于实地,且收极大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