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新疆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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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沙枣树下的女性芬芳

在那花开的沙枣树下

在明静的月光下

笛声催着小妹唱

沙枣年年开花芬芳

阿古吹笛声声悠扬

小妹走来满面春光

唱得星月云里藏

不如哥妹情意长……

这首《沙枣树下》的旋律适合我此时的心境,沙枣树下的爱情浸透了沙枣花的气息,在岁月的长河中,芬芳弥久不衰。

沙枣树是新疆大地上非常普通的一种芳香植物,因为长期与严寒酷暑、与风沙抗争,沙枣树已“体无完肤”,一道道裂纹就是岁月留在它们身上的疤痕,它们顽强自信的生命力,受到人们的敬仰。

沙枣叶片正面翠绿,背面银色,其实,背面的银粉是枝上的茸毛,是长期适应环境的一种保护色,它能够抵御高温辐射以及水分的散失。

每到春天,大地还是一片萧瑟,沙枣树在料峭的春风吹拂下,细小的新叶在枝头展现出强劲的生命力,单调的大地上因为它们的色泽,让人们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这是伊犁的初夏时节。坐在伊犁河畔的一棵沙枣树下,远处是滚滚西去的河水,伊犁河南岸广阔的大地上,展现给我们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远处的白石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牵动着我,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冥冥之中的一种相遇,宜人的空气中缥缈着一种芳香,若隐若现。沙枣花开,是沙枣树迷人的少女花季,那一簇簇金灿灿的小花,迎风怒放,气韵清新,花香随风飘出很远。这季节,遍野的花香吸引着蜜蜂,它们飞舞在花间。新疆的沙枣蜜因为纯净和浓郁的花香而受到人们的青睐。这季节,爱花的人们会折取一些稠密的花枝,拿回家插到花瓶里,或者挂在门楣上,整个房间盈满花香。花期之后,便是沙枣树的少妇时期,树上结出绿色的小果,果子小而光滑,到了六七月,就长成了枣子模样的果实。在炎热的夏季,沙枣在缓慢地成熟,颜色由绿变黄,由黄变橘红,远远望去,一串串金红色的沙枣就像树上燃烧着的点点星火。沙枣皮薄,里面却包着蜜一样的甜。这时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尽管沙枣树浑身是刺,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于沙枣的兴趣,他们总会想尽办法采摘到香甜美味的沙枣果。而因沙枣本身的营养丰富和治疗腹泻的功效,大人们对它们也同样情有独钟。

花或者花香,都与女性相关。在漫漫岁月中,沙枣花在持续歌唱,沙枣花香就是女性的芳香。

此时此刻,香妃正在显影,在乾隆为其修建的沙枣树园中,遍体生香的伊帕尔罕用花香寄托思乡,尽管现实的居所有着她需要的一切,但精神的故乡已经深入灵魂,无论身处何处,也不能覆盖思乡在她心中的持续发酵。可以想象,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只要一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芬芳之香,那衰老的情爱意识再次被唤醒,青春之火熊熊燃烧。而令他怦然心动、神魂颠倒的正是香妃身上持续散发出的沙枣花香。

香妃的人物原型名叫和卓·伊帕尔罕。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回部大、小和卓发动叛乱,清朝派兵入回疆平叛,伊帕尔罕的五叔额色尹、哥哥图尔地配合清军作战,立下战功。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平叛之后,乾隆封额色尹为辅国公,封图尔地为一等台吉(仅次于辅国公的爵号),图尔地送妹妹伊帕尔罕氏入宫,联姻以示友好。伊帕尔罕的命运在这里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她进宫后,3个月内从秀女晋升为贵人,几年后,由于皇帝的宠幸和垂爱,又从贵人晋升为嫔妃,在后宫眷属中名列第三位,她就是清宫文献中记载的容妃。

让我们来想象一下沙枣花芳香浸润的香妃的形象吧:热烈、宁静,散发着淡淡的沙枣花香味的西域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得到集中呈现,唤醒了乾隆原始的生理欲望,香妃冥冥之中的命运轨迹发生了根本转变。香妃在宫中深受乾隆宠爱,专门向她学习维吾尔语。乾隆为讨得她的欢心,最大限度减轻她的思乡之苦,特准许她穿着本民族服饰,在宫里增设了清真餐厅,还从其故乡喀什噶尔请来一支乐队,供她娱乐和解忧。乾隆还命人在宫中建了一座喀什噶尔花园,种上西域的玫瑰、石榴、白杨,盖了清真寺和望乡塔。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彻底消解香妃的思乡病,她的忧郁症不但没有减轻,反而与日俱增。她常常徘徊、呆坐在花园,愁眉不展地望着故乡的方向轻声叹息。思乡的情愫在心中持续发酵,此情此景,睹物思乡,于是,她写下了一首发自内心深处的思乡的诗歌:

这,真像我的家乡,故国轻柔的语调飞扬,

将我家乡的歌儿唱——在那晨曦初透的时光,高塔的后方。

但,相似仅止于斯,那只让我,想家想得更痴,

昔日同伴的语丝,才能将我把乡愁医治。

这,真像我的家乡,却总让我更添惆怅,

无尽的追忆,煎我愁肠,我呀,但愿能够遗忘。

好意盖起的宫院,却是赝品一件。

他要我的欢颜,我却卸不下心中的怨。

为何翘首西盼?只为啊!我的家,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有一天,皇帝问香妃还有什么心愿,她说:“我渴望闻到一种树的香味——它长着银色的叶子,金色的果子。”香妃指的就是沙枣树。传说香妃在家乡时经常用沙枣花浸泡过的泉水沐浴,所以身上才会散发出迷人的沙枣花香味。于是皇帝派使者前往喀什噶尔,找到了银叶金果的沙枣树,并移植到了京城她的花园里。当她闻到沁人心脾的沙枣花香,她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然而不过是昙花一现——皇帝的爱情并没能治好她的思乡之疾。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西域的绿洲、喧嚣的巴扎、芬芳的果园、明媚的阳光、亲人的脸庞……当沙枣树因为水土不服一棵棵死去的时候,她的爱情花园也随之萧条而荒芜,她的灵魂在缕缕花香中飘散而去。

作为西域洪荒之中伟大的女性,与香妃有所不同,阿曼尼莎汗才华超人,她是一名王妃,更是一位女性的艺术家。1514年,察合台后裔苏丹·萨义德建立了叶尔羌汗国,其都城在莎车。当时,宫廷里聚集了大量的乐师、诗人、史学家、翻译家。在长达160多年的叶尔羌汗国时期,莎车一度成为新疆和中亚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中心。

而开国之君萨义德,自己本身就是一位诗人。第二代汗王拉失德更是酷爱艺术,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诗人、音乐家和书法家。《拉失德史》上记载:“他那高雅的谈吐,宛如绝世无双的明珠。对于某几种乐器他是技艺娴熟,对于所有的艺术和工艺他都卓具才能。”

相传有一次,拉失德沿着叶尔羌河去塔克拉玛干打猎,来到一户打柴人家。樵夫的女儿为他弹起了弹布尔,拉失德听得入迷。姑娘还拿出了几首自己写的诗,拉失德发现她的诗句和书法像她的面容一样美丽。他大为惊讶,难道这荒郊野外还有这等才女?他请姑娘当场写一首诗。姑娘拿起笔,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胡大啊,我面前的这个奴仆把我愚弄,今晚顿觉屋里荆棘丛生。”

她就是阿曼尼莎汗。阿曼尼莎汗很快成为拉失德的王妃。由于她和拉失德的共同爱好,叶尔羌汗国的艺术、音乐与诗歌在那个时代的发展和繁荣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拉失德集中了全国各地的乐师、诗人、歌手入宫,在阿曼尼莎汗和宫廷首席乐师柯迪尔汗的带领下,收集整理民间流传的木卡姆诸曲,首次形成规范化的木卡姆套曲,后来又演变成了十二木卡姆。

十二木卡姆让维吾尔民族有了音乐的根,生命的根须蔓延西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木卡姆是黎明前的晨风,它是世上哈伦(套曲)的前奏,百灵在它面前觉得惭愧,世上再无超过它的价值”(柯迪尔汗)。

从叶尔羌汗国时代开始,时光更替中,许多事物都淹没在了时光之中,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然而,从城市到乡村,诗和音乐仍然是维吾尔人每日餐桌上必备的精神食粮,并且融入了时代特色,因而更加芬芳。

十二个月亮,升起在苍穹。

晨光。少女。美酒。火。

河流。坟墓。荒野。沙石。

时光中的隐秘穿越一座座迷宫,犹如黎明前的晨风,送来一座华丽的殿堂。

随后就是音乐开放的花朵,晨曦闪耀。

那是一个诗性的灵魂,在喀什噶尔,葡萄藤蔓下的阿曼尼莎汗,弹拨清丽婉转的乐声点亮一盏长鸣之灯。

那是一个平淡之夜,一种纯粹的灵光定格为永恒。

那一年,她十三岁。

这位美丽的少女,脚铃的声响漫过叶尔羌河,散发着果园的芬芳。

当她带上叶尔羌汗国王后的花冠,一种母性的语言如风而过。

从此,生命的根须蔓延西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神秘的韵律,生长在清风漫卷的白杨树叶里,生长在纳格拉的鼓乐的节奏中,生长在少女柔曼腰肢的舞姿中,生长在旷野,生长在土路上,生长在坎土曼发出的光芒中,生长在迷宫般的小巷中……

那分明是十二个月亮,在阿曼尼莎汗的子宫中分娩。

巨大的激情漫过沙漠,炽热而冷峻。

忧伤化成火,热泪冲洗着戈壁和绿洲。

木卡姆在沉思中歌吟,洪亮的喉咙释放出心底的思绪,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在绿洲深处闪烁着光芒。

那欢乐的麦西莱普,漫过原野,甚至地下的亡灵也破壳而出,翩翩起舞。

十二木卡姆,昼夜的起伏跌宕,一浪高过一浪。

十二个月亮,如十二个巨灵,照亮了一个地域的生命,照亮了一个个旷野的灵魂。

——拙作《母性的语言之十二木卡姆》

在这样的日子里,河畔沙枣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沙枣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一种芬芳浸润的眩晕。一对彩蝶在花丛中飞进飞出,那就是一对西域的梁祝的化身,甚或就是一段爱情在自然界的深刻表达。

看得出,我身旁的这棵沙枣树虽然饱经风霜,但谁也无法知道她的具体年龄,她就像一位闪烁着成熟光芒的女子,无论是花朵还是果实,都散发着一种精神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