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蝉声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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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窑(一)

窑的意思是洞窟。

民国年间土匪多,乡间人便在沟中悬崖之上打洞,有匪警时就带了家人以及吃食细软等物藏入洞窟。因为这样的洞窟都在悬崖的高处,所以叫作高窑。想来当时一定有羊肠小道通向高窑,不然它的主人是无法进入的,但时日既久之后,或是因为滑坡,或是因为修大寨田,过去的小道全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洞口在极高极高的峭壁之上,给人无限的遐想和向往。

老虎沟与白杨坡间的峭壁上便有这样一个高窑。不知道是哪一年,这个高窑的洞口处长出了一颗枸树,越长越大,斜向外伸展着的树身已经粗逾手臂,常有一两只鹰在枸树上歇脚。峭壁下割草放羊的顽童这时就扔石块打那头鹰,可是那里打得着,这峭壁的确太高了。

忽一日,小大人一样的王连举发言了,他说:“我听大人们说了,这高窑非常深,进洞之后有两三里长,里边堆放着麻钱、元宝、金锞子、银镯子,还有许多家用器具,大床和凳子。”众童听得心痒难搔,急忙问:“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王连举说:“我爷爷亲口说的,他说当时的有钱人将金银财宝全搬到高窑里藏起来,不然土匪来了怎么办?金银财宝太多,若搬不完那就亏了。”

众童郑重地点头,表示信服。因为王连举的爷爷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至今他的头上还留着清朝的辫子,虽然他的头发快掉光了,那辫子又细又短,平日是孩子们取笑嘲弄的对象,但老古年间的事,他说的话应该是有点权威的。众童于是仰望高窑,心驰神往,眼中闪烁着贪恋的光芒,嚷叫道:“得想办法上去探一探,或许那儿还有遗留的金银财宝。”

这时候“萝卜头”慢腾腾地说话了,说:“要上去不难,能想到办法。”众童忙问:“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萝卜头”说:“把拴羊的绳子解下接起来,从峭壁上面系块石头朝下扔,羊绳如果挂住了枸树,我们就可以攀着羊绳上去了。”

众童一听,感觉有理,遂七手八脚跑去解自己家的羊绳,然后细心地接好,拴上石头,交给准头最好的小板。小板绕路上了沟,来到悬崖顶部,朝枸树扔下羊绳,不知道他扔了几次,反正最后羊绳被枸树牢牢地挂住了,两个绳头垂下来,刚好挨着地面。但众童望着高高在上的洞口,心里七上八下,腿肚子乱打哆嗦,就只好公推“萝卜头”与小龙先上去,这两人是众童中最胆大的,经验也最多。

“萝卜头”与小龙也不推辞,攀着绳子就上去了。下面的众童胆战心惊,仰着头一个劲提醒他俩小心。

“萝卜头”、小龙终于攀上了洞口,洞内一股霉气扑面而来,两人不禁地就一齐打了个喷嚏。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迈步向洞内走去。越过洞口不知何时掉下来的大石头,里面一下子光线暗淡起来,影影绰绰看见地下积满了尘土,还有许多凌乱的羽毛和骨头,此外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继续向里走,慢慢地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两人只好用手摸着洞壁缓缓前行,但此时洞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叫声,两人一惊,汗毛直竖起来,那怪叫声嘎嘎又起,似乎恐慌峻急,又似乎欢然心喜,十分的怪异恐怖。两人惊慌莫名,紧张得心口突突急跳,哪敢再向前走,急忙转身向外退却,高一脚低一脚的,狼狈异常,哪知刚转过洞口边的大石头来到光亮处,忽然眼前一黑,劲风起处,两头大鹰疯一样地飞身扑进洞来,伸嘴便向他二人猛啄。

“萝卜头”与小龙一手护住眼睛,另一只手挥舞着乱打,两鹰稍退,但并不飞远,只在洞口附近盘旋,伺机便欲再扑进来。“萝卜头”、小龙满头是汗,捡拾洞中的土块等物向大鹰猛掷,鹰却左躲右闪,难以掷中,两人急奈无策,此时哪敢垂绳下崖,只得大声向崖下呼叫,要崖下的人快快设法。

崖下众童急得颠头跌足,惶恐害怕,却是束手无策。他们紧急商量后,派了“飞毛腿”宽厚上了沟,去找素称胆大办法多的锁子。比起崖下众童,锁子就算是大孩子了,至少比众童年长四五岁以上,平日间是大家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事情紧迫,也只能去求他了。

不一会儿锁子就来了,手中拿了一个粗铁丝做的弹弓。众童兴奋起来,忙围住他,请他立刻用弹弓打鹰。锁子却说:“老鹰太大,一弹弓不一定打死,打急了它,鹰就会飞下来啄人,你们每人去折一根树枝,鹰若下来就舞枝乱打。”

众童应一声,撒腿到坡上等处折了些拇指粗细、三四尺长的树枝,握在手中,严阵以待。

锁子捡了些弹球大小的石块作子弹,拽起弹弓,对着洞口盘旋的鹰,瞄准良久,猛然一放,一只鹰中弹了,惨然大叫一声,双翅一展,疾飞冲天,另一只鹰也随着飞了上去,鸣叫着,似乎探问病情。

崖下众童欢呼一声,手执树枝狂舞,大赞锁子哥准头高,技艺好。但两只鹰很快又飞了回来,俯冲而下,向众童头上扑来,众童吓呆了,竟忘了拿树枝抽打,鹰翅刮起的风已触脸生寒,弯曲的鹰嘴圆而发黄的鹰眼几乎就在眼前了,众童惊叫声中,一齐狼狈地卧倒在地,双手抱头。鹰嘴就啄了下去。

一旁的锁子慌乱下跑过来舞着弹弓打鹰,同时大喊:“快爬起来拿树枝抽,快,快。”

老沾首先爬了起来,舞着树枝朝上胡乱抽打,接着老黄、小板、宽厚都爬了起来,树枝急舞乱打,两只鹰身上中了几下,又引翅斜上,在洞口附近来回旋绕,鹰目灼灼,锐利无比,看得众童心中大生怯意。

锁子说:“高窑里一定有鹰雏,不然鹰不会这么死守着洞口不走。”

众童问:“那‘萝卜头’与小龙可怎么下来呢,他俩若到了半空,鹰飞下来乱啄,那不麻烦了?”

锁子想了想,说:“只能先打跑鹰,才能让他俩下来。”又瞪眼说:“这次你们不许做胆小鬼,鹰若下来,就赶紧抽。”众童脸一红,但马上就勇敢了起来,说:“这次不害怕了,一定狠打!”然后摆个姿势,做出凛然不惧的样子。

锁子待众童做好了准备,就又拉开弹弓打鹰。一连十多弹打了出去,两只鹰中了几弹,再俯冲袭击时,众童们吆喝着,一齐舞动树枝、狠抽狂打,可怜两只鹰占不到半点便宜,锁子的弹弓又猛,两只鹰颇为忌惮,便哀鸣声声,振翅高飞,在洞口上方极高处的天宇上徘徊。

锁子见状,急忙召“萝卜头”与小龙下洞。“萝卜头”、小龙垂绳下来,恨意不平,又说了洞中种种神秘恐怖之状,乞求锁子改日再设法进洞一探。锁子说:“待我约齐了黑子、大龙他们,多带几个弹弓,再借了“仙女”家的手电筒,那时就进洞,把金银财宝都挖出来,大家人人有份。”

黑子、大龙与锁子同龄,都是众童眼中的大人物,有他们相助,高窑探宝应该不难。众童于是大声欢呼,雀跃不已。

第二次上高窑是一个半月之后,锁子叫来了大龙、黑子,搞了一条粗而长的麻绳,借了“仙女”家的手电筒,当然弹弓、树条子等物也一应准备齐全,在一大群小孩子的簇拥下来到峭壁底部。锁子、大龙先吩咐众孩子不许喧哗,然后挂好绳子,与大龙攀绳上了高窑,留黑子持弹弓在下面招呼,因为黑子玩弹弓的技术是最高的。

锁子、大龙绕过洞口的大石块,用手电筒前后左右仔细探照一番,然后缓缓向前。洞壁洞底都十分干燥,有些地方裂开尺许长的裂口,前行十多丈,赫然一个大窝巢,由乱草羽毛干树叶等组成,圆圆的、毛茸茸的,中间也是一个圆圆的凹形,但里边空空如也,既没有老鹰,也没有小鹰。锁子、大龙走近细看,见窝巢边羽毛、骨头散乱地弃置着,上面已经蒙上了或薄或厚的尘土,窝巢上面似乎也尘迹隐隐。

锁子自言自语说:“难道老鹰搬家走了?”

大龙哼一声,朝前又走几步,打手势示意锁子与他一起前行。

两人又向前走了两丈许的距离,便到了洞的最深处,主洞在这儿就完了,但在右侧还有一个小洞,用手电照进去,这小洞约有一间房子大小,小洞的地下,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六个瓦罐,瓦罐有大有小,上面灰尘累累,看来它们在这儿堆积的时间相当长了。

锁子、大龙低声惊呼一声,迅速冲进了小洞。大龙首先抱住一个大罐子,锁子却抱起一个小罐子。大罐子没有盖,大龙伸手进去乱摸,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大龙忙问:“小罐子里有什么?”

锁子说:“不知道,我还没打开盖子。”

大龙急道:“快点打开,有盖子的里面一定有宝贝。”

锁子却不急,将小罐子用右手抱子怀里,左手拿着手电筒将另外几个罐子一一照着细看,那几个罐子都没有盖,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厚厚一层尘土外,什么也没有。锁子就蹲了下来,放下怀里的小罐子仔细打量,慢慢琢磨。

小罐子的盖儿和罐体的质地一样,颜色也是淡蓝色的,盖子紧扣在上面。大龙弯腰眼睛紧盯着瓦罐,问:“罐子重不重?”

锁子不说话,低头用嘴吹去罐子上的尘土,将手电筒交给大龙,腾出手来在罐盖与罐体的结合部摸来摸去,最后他坐了下来,用两脚夹住罐子,两只手将罐盖一掀一掀,掀了五六下,罐盖轻响一声,打了开来。

大龙忙凑过头来看,手电光下,罐子里有多半罐的液体,那液体说黄不黄,说白不白,似乎呈半透明状,黏黏的。锁子皱眉说:“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大龙也蹲了下来,端起罐子细看,又用鼻子闻里面的气味,好半天后才说:“金子银子会不会变成水?”

锁子摇摇头。

这时洞外忽传来一片喊声,传到洞里嗡嗡一片,也听不见在喊什么。锁子忙抱了罐子起身,与大龙一起走向洞口,这才听清了,却是崖下的黑子与众小孩见他俩进洞后半天没有消息,怕出意外,这才同时发声大叫。

大龙从洞口探头出去,喊道:“别叫了,别叫了,我们俩在洞里发现了一个瓦罐。”

崖下众童一愣,随即一个个喜得手脚齐舞。黑子仰起头瞪大了眼急问:“还找到了什么,瓦罐里有什么东西?”

大龙说:“瓦罐里的东西像水不是水,黄黄的,白白的,有点黏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崖下众童一时全皱眉细想,搜肠索肚、苦思冥想那东西和金、银等物的联系。

黑子若有所悟,忽然问:“会不会是水银?”

这时洞中的锁子也从洞口探出了头,向下喊道:“别乱猜了,赶快找一根细绳子拿上来,这才能把瓦罐吊下去。谁有绳子,快拿上来!”

众童一呆,今天是专门来探洞的,没有赶羊下沟,哪儿会有细绳子呢。但众童还是在身上掏摸一番。这时站在最后的“仙女”大声说:“我有绳子,我有绳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团细细的黑绳子,却是女孩子跳绳用的皮筋。

小板忙抢过来,说:“你不会爬绳,让我爬绳把它送上去。”“仙女”就把皮筋交给小板。小板揣了皮筋,连蹦带跳跑到洞下,抓住粗麻绳就朝上攀,双手互换着不一会就上了洞,喜滋滋地取出皮筋交给大龙。

锁子说:“这是皮筋,恐怕吊不动瓦罐。”

大龙说:“先试试。”于是蹲下身子用皮筋拴住瓦罐,然后站直身子一提,皮筋拉长了不少,但瓦罐还是被提了起来。大龙就说:“这皮筋韧性好,够结实的。”

锁子也站了起来,从大龙手中接过皮筋抖动了两下,瓦罐晃荡着,向下略沉了沉,又弹了上来。锁子说:“这皮筋的弹性不错,就用它吊。”

锁子、大龙两人就从洞口探出半身,小心翼翼将瓦罐一点一点地朝下吊,皮筋晃晃悠悠的,两人怕罐子碰到崖壁,只好伸出胳膊,使罐子离崖壁尽量远一点。罐子一尺一尺地缓缓落下,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崖下众童聚精会神看着越来越近的罐子,目不转睛,大气也不出一口,注意力都在晃晃悠悠的罐子上,却没留神到那条皮筋越拉越细,在罐子离地面还有丈许之处,皮筋终于不堪重负,砰的一声断了。崖下崖上一齐惊呼。那个瓦罐转了个身,头上脚下地跌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液体洒在周围的地上,迅速渗入土里。

崖下众童围拢过去,满脸凄惨惶急,说:“怎么办?怎么办?”

崖上洞口处的大龙流出了眼泪,伤心欲绝,说:“我们的宝贝没有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