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过了边防连的执勤点，“牛头”翻过山顶，又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下了山，直到无路可走，才停了下来。这路是早些年修的战备路，原本是石子铺的，这两年国家又拨专款铺了柏油。本来是为了边防军人们巡逻方便，没想到现在倒成了这些特殊游客的捷径。

下得车来，就见两间茅草屋，坐落在山谷间。

那屋就是几根山里的松木，那么随便地一搭。其中一间的四根柱子，还高矮不一，搭出来的顶子，竟然还斜着，让人感觉随时要倒下来的样子，不免让人想起，杜工部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小蜜惊叫道：“那里面我可不去！我看不保险，别吃着吃着倒下来咋办？”

老总就歪了歪嘴，半开玩笑半卖弄地说：“我说你这个小傻瓜啊，真是个土老帽！比萨斜塔你知道吗？”小蜜睁大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总得意地卖弄起来：“比萨斜塔还是钢铁做成的呢，都歪了几百年了，还没有倒呢。这怕啥？都进都进！”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着附和道：“就是就是。”一听这话，小蜜这才闭了嘴，和大家一起往茅屋走。

里面是就那么露着茬口的白木头的桌子和白木头的椅子，连清漆都没有刷。四周是用稻草帘子围着——就是郊区那些菜农冬天用来盖塑料大棚的那种。平时就那么随便地往上一卷，坐在亭子中的客人，便觉眼前开阔，四面青山。若是嫌太阳毒了，或者是风大了，雨来了，把柱子边那根绳子，那么轻轻一提，帘子便“哗”的一声落了下来，把亭子遮得风雨不透，真是惬意极了。

一行人坐定之后，看山人很快就端上来一盘红的，一盘黄的野果。红的是野草莓和野马林，黄的是天马山区特有的一种野杏子。几样野果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果实虽小，但是味道却不一般。大家一尝，满嘴都是浓郁的香甜，不禁啧啧称奇。

小蜜更是大惊小怪地，故作天真地问主人：“这么好吃的东西，是从哪儿采摘来的？”

看山人不语，只是笑笑，指了指草亭外。大家这才静下心来，仔细打量亭子的四周。只见房前屋后，满山遍野的野果树和松柏。七八月正是野果鲜的季节，就见野杏树上，黄灿灿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树下草丛里，藏着星星点点的红，就是野草莓和野马林。

尤其是那野杏，是极有讲究的，也是这天马山上独有的特产。果实成熟了不落地，一直挂在树上自然风干。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个怪怪的名字——“吊死干”。别看其貌不扬，名字也不好听，但是吃起来却很特别。那果肉有一股天然的蜜香，回味无穷。

更叫绝的，是那杏核，皮薄如纸，放进嘴里，轻轻一磕，便能吃到里面的杏仁了。所以这野果，便成了天马地区最好的土特产之一。

这些年，当地的农业技术人员经过嫁接改良，开始在农区大面积推广种植，开发出一种叫“一杏两吃”的新产品。虽然和这山区的正宗野果相比，味道大打折扣，竟也价格不菲卖得火爆。

知道了这山珍的好处，那小蜜就大呼小叫地要上山去采摘野果。老总拗不过，只好奉陪。王大嘴和总代理也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生怕老总和小蜜有半点闪失。柳小杨没办法，也只好紧紧跟上。

白桦却趁机落得个清闲，坐在亭子里，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从亭子里往远处望去，天马河的支流从大山深处奔腾而下。不时有湍急的河水，卷起河底的石头，一路滚下来。那轰隆隆的响声，回荡在山谷间，倒像是有千军万马，气势非凡。

河对面，就是哈萨克斯坦的地盘。跨过河去，就是另一个国度。白桦觉得生活，有时候真是不可思议。就像这界河，这边或者在那边，一念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就像自己，如果好好珍惜婚姻，此刻正和儿子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呢！哪里会到这儿来陪这些狗屁客人。

正想着，一股奇异的香气飘过来，不用问就知道是看山人锅里的美味炖得差不多了。白桦不觉口水从舌下冒了出来，想起了看山人那一道道难得一见的拿手菜。

凡是来这儿消费过的老顾客，都知道这“威虎山”有三道菜，是翻遍了天马市也找不到的。

第一道菜，雪鸡炖羊肚菌。这道菜的做法，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外乎是文火慢炖，直至野味炖耙，吊出高汤为止。但是这道菜的原料，却是很讲究很少见的。先说那雪鸡，只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雪线上活动。难以捕捉不说，一般人要是擅自进入边境禁区，被边防巡逻的战士抓住了，那就是违法，更别说捉雪鸡了，那就是犯罪。所以，也只有看山人，有这个便利，能有机会捕捉雪鸡，而且能让边防军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说，在其他地方，你有钱也买不上这正宗的雪鸡。

再说那羊肚菌，号称菌中之王，在市场上，卖到几千元一公斤。虽说天马市其他地方也有，可是唯独这天马山上的，品质最好。这道菜里，还有一味中药，就是天马山的地道药材贝母。据说品质和川贝不相上下。在国内的中草药市场上的批发价，已经卖到了上千元一公斤，是贝母中的极品。这几样罕见的原料放到一起，炖出来的菜肴，不仅味道鲜美浓郁，而且具有化痰理气、调理肠胃的作用。最最重要的，是能够为男人补肾壮阳，能为女人暖宫补血。真是大大的神奇啊！也正因为奇货可居，所以看山人的这道菜，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要提前预订。

第二道菜还是野味，红烧獾肉。别看这獾子其貌不扬，它可是浑身是宝。獾肉味道鲜美，獾子皮可以和貂毛相媲美，獾子油治烫伤烧伤，更是奇妙无比。所以医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其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是这獾子也不是轻易吃得的。据说獾子，号称动物中的建筑师。它的洞穴里，结构复杂。一般猎人，即使发现了獾子的洞，也很难把它逼出洞来。好在看山人，有的是时间，什么烟熏水灌，十八般武艺一一施展开来，最终总是会把獾子捉到手的。有一次，为了捉一只大獾子，看山人的一个手指头，都被獾子咬掉了。所以，能有口福吃上獾子肉的人，也是不多的。

第三道菜，清炖棒棒鱼。这鱼外形很奇特，长得像一截圆木棒。大一点的，也就酒杯那么粗，筷子一样长。这鱼虽然没有大江大河里的名贵，却也极是难寻。因为生在高寒山区，长势极慢。据说因为水太冷的缘故，即使这筷子长的一条，没个十年八年功夫也是休想长成。更奇的是，周身只有一根大刺，鱼肉味道细嫩鲜美无比。尤其是看山人炖鱼，只用天马河的水，再加上长在河边的，一种不知名的野菜。那汤，真是让人喝过一次便会念念不忘，想尽法子再来下回。

因为这儿特殊的环境，这天马山以西方圆几十里的山林和山林里的野物，倒似成了看山人一人的天下。外人是万万进不得的。那是要冒着坐班房的危险，划不来。当然，那些与看山人为邻的小战士，闲暇的时候，也想捞点鱼，搞点野味解解馋，却总是空手而归，末了，只好央求看山人。看山人便笑着不语，算是应下了。当然，晚上去下钩，绝对是一个人。那鱼窝子，是看山人的命根子，是他一个人的“军事机密”。好在那些小兵蛋子，也不关心什么鱼窝子、獾子洞之类的，只要偶尔能尝尝鲜，首长来视察工作时看山人能给帮帮忙，端出那几道拿手菜，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白桦正嗅着诱人的香味，老总几人，就从山上回来了。依旧是小蜜，那一惊一乍的叫声，先传了来。白桦就知道，该进入主题了。

待客人坐定，看山人便端上了一壶佳酿，说是自己用山上的野果酿的，也就这个时节有，算众人来得巧，有口福。

几人喝了，果然清香甘醇，其爽无比。看山人接着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的几道看家菜来。几年没见，白桦没想到，当初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邻居，口才如此了得。直把个老总，说得口水马上就要流下来，大喊着：“快上菜快上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小小的天马山，还能有比俺长白山那疙瘩，更好的东西！”

白桦这才知道，老总是东北人，心里暗暗高兴，东北人就好这一口，今天这地方是选对了！

看山人于是一溜烟端上了几道菜，嘴里还不忘为白桦帮衬两句：“说实话，我这几样，一般可不给一起上。今天要不是看我家老邻居来了，你们再有钱，也吃不上俺这‘威虎三宝’！”

老总一听威虎山的大名，更觉亲切。三道菜上来，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那红烧獾子肉，那个鲜嫩劲，一口下去，就觉得一股山野的香味，直往嗓子眼儿里钻。

把个王大嘴吃得直嚷嚷：“什么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和这獾子肉比起来，简直是老头劈叉——扯淡！”

有这么好的山珍野味，白酒是自然少不了的。好在王大嘴早就备好了，是新疆最好的“伊力王”。老总一喝，赞叹不已，说一点也不比茅台逊色。

看山人见好就收：“各位，你们先慢慢吃着，我那儿还预备的有几道配菜，也都是野味。”接着报上一串菜名，都是什么黄羊肉爆野芹菜、干煸野兔、素炒蒿本之类的，把个老总听得，嘴都合不拢，直夸柳小杨会办事。

王大嘴却找到了理由，一个劲埋怨柳小杨：“把这么好的地方，藏着掖着到今天才拿出来。”说着就要和柳小杨碰杯，说是罚酒。

柳小杨躲不过，只好应了，却也有话说：“这样的地方，也只有老总这样的贵客来了，才能拿出来。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啊！”

老总听了高兴地咧着嘴说：“既如此，我也来赞助一下，表示感谢！”

总代理见了，也不甘落后，端起杯子随声附和。

王大嘴赶忙说：“先干为敬，先干为敬！”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时候一转头，却发现白桦没端杯子。王大嘴便嚷嚷道：“大记者咋不喝！那可不行。今天你的功劳最大，你不喝可不行！”

柳小杨怕白桦不高兴，赶忙挤挤眼，使个眼色。白桦没法，只好端起杯子，和大家一一碰杯。接着，大家吱溜吱溜都干了。

一杯白酒下肚，柳小杨立马上了脸，红扑扑的脸蛋，像涂了胭脂。惹得老总色迷迷地看着，直夸漂亮。小蜜却不愿意了，噘着嘴端起酒杯，酸溜溜地冲着柳小杨说：“我看这位大姐酒量挺大啊！为了表示感谢，我也敬你一杯！”

柳小杨这下犯愁了。本来柳小杨是不喝酒的，刚才硬着头皮喝了一杯，没想到倒把祸惹下了。

看着柳小杨为难的样子，小蜜不依不饶：“怎么？难道王哥的酒喝得，我的酒就喝不得？看样子我的面子，没有王哥大啊！”

柳小杨一听这话，只好把眼睛一闭，仰起脖子咕噜一声。没想到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老总有些怜香惜玉，连忙说：“算了算了，不能喝就别再喝了。”

小蜜一听更加不高兴了。“那她不能喝，你能喝，你喝！”说着，端起杯子就要往老总的嘴里灌。老总嘴里说着：“你看你看，哪有这样对待领导的？”却乐呵呵地喝下了小蜜递过来的酒。

见这情形，白桦黑了脸不吭声，却又不得不忍着。

王大嘴见了，也趁机给老总敬酒。请求老总，在总公司领导跟前美言几句，早点把自己调回总部。

听了这话，柳小杨不禁担忧起来，若是这王大嘴真的调走了，自己的生意，可是又要费点周折了。心里暗暗骂这王大嘴不仗义，一点也不为自己着想，拿了好处就想跑。心里就盼着他，给老总多敬几杯酒。心想把老总灌醉了，明天什么也想不起来，看你王大嘴还往哪里跑。

几杯酒下肚，老总的眼睛发亮，鼻子也被酒精滋润得红里透亮，话也多了起来。兴奋地说：“我给你们讲个段子吧。”

大家自然是拍手叫好。

老总说：“我今天给你们讲一个雅的。这可是一个大作家，在小说里写的。不同于一般手机上传来传去的三流货色。”

接着，老总就绘声绘色地讲起段子来：有一次，县上领导到我们乡检查工作。乡政府办了土特山货，大包小包的堆放在办公室里，预备领导走时，表示一点山区人民的心意。不料晚上竟被偷了。乡派出所紧张查寻，终于捉到了小偷。小偷连连告饶说：“自己身怀特异功能，能数十米外知道屋中人的活动。若能饶恕，往后可协助派出所缉拿别的罪犯，以此将功赎罪。”领导生了兴趣，同意明日一早来验证。

到了明日，领导收了礼品，马上坐车要返回了。忽然记起那个小偷，便提来问道：“你既然有特异功能，我问你，我昨夜一更天做什么事？”

小偷说：“回答领导，昨夜一更天，领导没有休息，还是抓紧时间和妇联主任谈工作。领导是坐在床上的，后来不小心掉到床下。”

领导说：“胡说！我一个大人，怎么会掉到床下？”

小偷说：“那我怎么听见妇联主任说：上来，上来。这不是领导掉到床下了吗？”

领导想想，点了头，说：“那么，二更天我干什么了？”小偷说：“二更天领导吃夜宵，吃的是螃蟹。”领导说：“胡说，我从不吃夜宵，我的肠胃不好，吃了睡不着觉的。”

小偷说：“那我听见领导说：掰腿。这不是吃螃蟹是干什么呢？”

领导想了想，“嗯”了一声。说：“那三更天我干什么了？”小偷说：“三更天，是领导为了进一步了解山区群众生活状况，特意请来了妇联主任的母亲问情况。”

领导说：“真是胡说！白天我了解情况了，晚上压根没请妇联主任的母亲。”

小偷说：“我听见妇联主任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听到此处，小蜜才算回过味来，红了脸娇羞地嗔怪老总：“你们这些男人啊，真坏！”

“呵呵，有句话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看样子男人坏，也是被女人给逼出来的啊！”老总话里有话地和小蜜开起玩笑来。王大嘴却急了，催促老总往下讲。

老总笑笑：“你小子急啥，难道想赶着回家去，如法炮制啊？”然后接着往下讲。

听到这儿，柳小杨想起白桦，不也是经常这样，没个饥饱，腆着个脸，没脸没皮地一回一回地要。看样子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不禁也笑了起来。白桦看见柳小杨暧昧的神情，心里更不舒服了，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老总讲毕，总代理和王大嘴不约而同地拍起了手，非常夸张地连声叫好，并且趁机举起杯，给老总敬酒。老总心里高兴，竟也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几大杯。

就这样你来我往，时间毫不留情地跑了过去。眼看着太阳，就要被对面的山峦挡住了，几个人这才酒足饭饱，满意而归。

回到家，白桦气冲冲地打开电视，一言不发。柳小杨见了，知道白桦为耽误了陪儿子而生气。就故意逗白桦：“怎么了啊？你看嘴上都可以挂油瓶了，比童童的嘴噘得还高呢！”

一听到说自己的儿子，白桦更来气了：“你还知道我儿子啊？我以为你的心里只有你的生意呢！”

“我不是没办法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嘴难缠。”柳小杨心里有愧，一副高挂免战牌的样子。

“可是你别忘了，你是我未来的老婆，又不是三陪！”白桦的不满里，明显减了些火气，却又不愿意就此作罢。

“好了好了，下个星期一定！推掉所有应酬，好好陪咱宝贝儿子，行了吧。”

白桦只好作罢。

洗漱完，柳小杨早早就上了床，白桦自然是心领神会。其实白桦的心里，早痒痒了，可是积攒了一天的怨气还没有消，有点抹不下面子。上了床还在嘟嘟囔囔的，把后背对着柳小杨。

柳小杨却柔情似水地，把脸贴在白桦的背上说：“好了，别小心眼了，该和什么人打交道，我心里是有数的。好在这王大嘴贪是贪，可是却不色。要不然，我早就不和他打交道了。”

白桦知道，柳小杨这次签下了三百万元的大单。白桦也明白，柳小杨是真难。只得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