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失去耳朵的人

女儿发现他时，他已经失去耳朵了……

他出生于一九五二年，父母在六零年离开他。从小吃的是树叶，树皮，麦麸稻糠，还尝过泥土的味道，只是他清晰的记得吃糠之后最怕蹲坑，会钻心的疼。后来，他成了一个剃头师傅的徒弟，经常跟着师傅后面挑担子。

师傅一辈子没有结婚，他结过婚。

第一次是外地来了一个女人，是个讨饭的，她还领个小男孩。女人不会说话，只会笑着流口水，仿佛眼睛里面只看见烤鸭烧鹅，炸鸡腿卤猪蹄。男人“娶”了她，却不让她做任何事情，只管吃饱就睡觉。直到小男孩去BJ念大学，她才离开男人。

第二个女人，异常彪悍，我亲眼看见她在洋槐树下连甩三碗堆尖的米饭。她带了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女孩。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村里人笑话他，说他想媳妇想疯了。他无不担忧地说，这个小女孩眼睛里有一股灵气，一看就是极聪明的。如果她跟着这个女人流落外乡，要是遇上坏人或是人贩子，那要遭多少罪。

从此，无人笑话他。

这个妻子比第一任强点，能说三句话:“吃！”、“好！”，还有一句就是“呵呵呵！”她那时也和我一样喜欢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小喇叭》节目，这是一档以学龄前儿童为主要收听对象的节目，她听着听着便是一个劲的“呵呵呵”。

那时候的夏天，大家喜欢去小河里游泳，洗澡。他也去了，只是，那个傍晚他隐约觉得有一双手从水下抓住他的双脚拽向河中心。他怕急了，只是故作镇定。挑衅地说：不要看我只是个剃头的，我的力气比牛的力气还大！不信可以试试！

大家报以爽朗的笑声。他接着说，如果大家能把我拉上岸，我不买国库券了，请大家吃肥膘肉！就是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大家一齐冲向他，因为都想吃肉。因为那个年代能吃上肥肉，就像过节一样开心。

他刚上岸，就瘫软在地，嘴里喊开了：“有鬼！有鬼！拉我下水！”人们借着昏暗的月光，发现他脚踝处点点瘀青。

大家一哄而散，全都跑光了。

后来，在村长家他请全村人吃肉的时候，大家还在夸他聪明。

我查过资料，他遇到的是水中一种生物，并不是什么鬼怪之类。

女儿去了南京上大学，第二任妻子也离开了。

他似乎就这样老去了，手脚不再利索，眼睛也花了。给人剃头，经常让人呼呼一觉之后，才勉强把头剃好。他只是自豪地说，我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家孙和外孙，我一辈子值了。

儿子让他去BJ他不去，女儿接他去南京他也不去，就是觉得只有老家最好。老人一个人在家，儿女们不放心，每天一个电话，听到他声音才觉了心里踏实。

可是，那天他却不小心掉进枯井里，女儿发现他时，他已经失去了耳朵，这一定是老鼠干的。

他一辈子只会剃头，别的什么也不会，可我仍然觉得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