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檐阁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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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特护房的祁雪者(一)

苏半仙跟我说“世事浮沉,谁也没有什么说得对错,若真想要一个真相或者答案,许是可以一路走下去,许是可以寻得几分安慰,许是遇见、错过、回忆、忘却,终究不过是自己代了上天的垂怜。”

“你给他一颗种子,就会有个结果的美梦,做过梦了,梦当然是美的,于是愿意去相信,照着走下去,失败的时候总有虚做的安慰,遇见和错过,回忆和忘却,都能成为借口。”

“这就是所谓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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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把千成介绍给了苏半仙。苏半仙说:“如果今年腊月之前能下一场大雪,你的事情就有救了。”

而此时离腊月只剩四天的时间。

我认识千成只是一个偶然。

今年的寒假放得有点早,元旦刚过不久,学校匆匆考过试,就放了假,东北下了两场雪,一场大雪,一场小雪,临回家的时候,我还问我妈,家里下没下雪,结果家里一场雪都没下过。

其实我大可以不必这么早就回家,毕竟烟萝都没有回去。不过家里早早给我来电话,说有个亲戚得了病,虽然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住院还是免不了,临近过年,家家都要预备过年的事情,就需要一个闲人去医院替班。

所以,我买了车票,刚考完试就奔回去,在医院打饭打热水,玩手机玩到腻歪,就经常在医院里瞎溜达。

医院这种地方,你们是知道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虽然都没人大声说话,但是安静的人流配着消毒水的味道,反而更让人压抑,于是我就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溜达着,溜达着,就走到特护那边。

我们这边的医院着实是不怎么样,特护病房都没人把门,门口的楼道里也没有一个人。我很好奇,顺手就把门推开了。

千成就在病床边坐着,床上躺着他爷爷。

千成的爷爷,据说是什么高级的干部,虽然我对政府职位还算了解,但是实在是没听懂到底是个什么官,于是看着他说起来的时候疲倦的脸上瞬间焕发的荣光,只能当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怕不是进了什么委常委的那种。

他爷爷,脑血栓,晚上突然病发了,家里人和司机手忙脚乱地送到医院,直接安排了手术,然而情况并不乐观,一直昏迷,生命体征很低。

千成的爷爷虽然是当官的人,颇有些老学究的书卷气,但是对千成一向很好,千成就这么一天一天陪在特护病房里边,看着医生每天早中晚三次检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揪得难受。

大概是因为对官场的事情有点好奇,所以我跟千成很聊得来。

千成显然是个很有家教的人,说话很平和,用词很小心,表情和眼神也很微妙,长得又瘦又帅,典型的谦谦贵公子的风范,所以跟他聊天算是很有意思是的一件事情,不止可以听他讲我没听过的事情,还可以观察一下他的用词和表情暗示之类的。

一来二去,我跟千成就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聊起来私人问题也就聊得多了一些。

我知道了他有一个不算女朋友的青梅竹马,是家里世交的女孩,温婉可人、大方懂事;

知道了他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姐姐,当年不知道怎么操作才把他生了下来,姐姐在一个公司里做管理,工资相当可观;

知道了他今年刚刚上完大学,本来想要找个工作,没想到突逢家变,于是暂时放弃了找工作的想法。

在医院当班十几天,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去找千成聊天,当然聊得声音很小,偶尔还会遇见他的家人来,我就离开了,回去打水打饭,然后回家。

周末的时候,我到了特护,就看见里边黑压压好一片人,于是就没敢推门进去,过了两个小时再过去,人已经走光了,我就看见千成依旧地坐在病床旁边,拉着爷爷的手,哭得喘不上气来。

我在旁边陪了他半个钟头,他终于抬起头来,跟我说爷爷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了,可能就要出事,医院的大夫说他们治不了,联系了其他医院,但是转院已然来不及,他父亲破口大骂庸医误人,治不了为什么不早点安排转院。

听父亲和医生理论,母亲在旁边泣不成声,千成的脑子都有点木,直到人都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哭都哭不出声。

他使劲抓着我的手,问我:“会好的吧?是吧?”

于是我把千成介绍给了苏半仙。

苏半仙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和悲苦,仿佛受尽了世间所有的绊子,跌得满心鼻青脸肿,苏半仙点了一炷香,摆上一张躺椅,让千成睡上一觉。

千成苦着脸:“睡不着的,我已经好多天都睡不着了。”

苏半仙坚持说:“躺下。”

千成只好听他的,躺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然后听着苏半仙口中念念有词,居然真的就睡着了。

我一直对苏半仙这种神乎其神的催眠术很好奇,也曾经问他我能不能学,但是他一直说只传自己的徒弟,而我又不愿意做他徒弟,我问他:“亦师亦友不好吗?”

苏半仙看着我,笑道:“滚。”

总而言之,千成是睡着了,苏半仙就开始了他的工作,把三块白色的纸放在了千成的脸上,额头上一块,鼻尖上一块,下巴上一块,每个谁在半仙堂躺椅上的人,都会做噩梦,然后满头的大汗,白色的纸沾湿之后,苏半仙就丝毫不嫌脏地拿着纸看上半天。

我很久之前觉得这种是不是跟相面差不错,因为你沾湿了的也是脸上的走势嘛,但是有一次有个胖子的汗着实是有点多,于是三块白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都沾湿了,苏半仙依然拿着湿哒哒的纸看了半天,我才知道,他是在看表象之外的事情。

苏半仙跟我解释,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有气息的,气息包含很多的东西,包括自身的精气神,包括过往的经历,包括憎爱好恶,甚至包括气运,包括他身边所有人的气息。

气息这种东西,领路人似乎也说过,他靠着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人的气息,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样的问题,应该向着什么方向才能避免气息恶化之类的。

想到这儿,我跟着苏半仙一起,对着三张沾湿了的纸,看了半天,苏半仙胸有成竹地将三张纸揉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我则一头的雾水,完全不得其法。

苏半仙抄着袖,笑着看我纠结的脸,对我说:“人在毫无防备和恐惧的时候,气息最容易泄露,而气息泄露,就容易与外界产生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有些胆小的人走夜路,总会感觉背后有人,而且感觉那么真实,其实他们感觉到的只是自己的气息被身后的空气带走的感觉而已。”

“如果跟一个人熟悉,大可以不必用这种方法,比如说,我可以看出来你最近桃花运不错,因为我对你的气息已经足够熟悉了。”

然后我跟他讲了领路人的事情,还有玻璃猫的事情。

苏半仙当然都没听说过,他也只是个有师承而到处招摇撞骗的人而已。苏半仙怀疑玻璃猫是神器,我问偷了是不是就发大财了。他点点头说是啊,除非你找一个真神卖掉。

对于这些事情,他的解释是,天下能人辈出,有几个他理解不了的事,再正常不过,我只说他终究还只是个骗子,说破天也拿不回我的钢笔。

我们俩互相斗嘴的时候,千成就醒了。

从躺椅上爬起来,千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苏半仙伸手拉开窗户,深冬的凉风一吹,一个哆嗦打了三个喷嚏,喘了口气,千成抻了个懒腰,直说睡了一觉倒是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苏半仙摇摇头,我倒是明白了,他开窗子,是为了把他泄露的气息散掉,而泄露出来的这些气息,怕不是就是这些日子他自己的负能量了。

千成已经开始问苏半仙他爷爷的事情,苏半仙跟他说:“如果今年腊月之前能下一场大雪,你的事情就有救了。”

我跟千成拿出手机打开日历看了一眼,瞬间觉得心刷凉,因为这个时候,离腊月已经只剩下四天,都是晴天。

千成跟我回去的时候,虽然精神尚还可以,但是整个人都有些脱力的感觉,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于是没有开口跟他说话,只是陪着他,连车都没有坐,从城东的半仙堂一路走回了城西的县医院住院楼。

站在住院楼楼下,千成抬起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跟我说:“我现在都不敢上去了,生怕看见什么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苏半仙说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准的,关键是你愿不愿意相信了。”

千成无奈道:“相不相信,也只剩下了四天时间。”

“不是还有四天,天气预报向来不准的。”

“你知道吗,有希望是一种痛苦的事情,因为如果你愿意去相信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等到有一天,现实突然想起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顺手把你打下去,会摔得很疼不是吗?”

我想起烟萝的事情,实在是反驳不回去,只好任他自我颓废,把他送回了特护房,看着他重新坐在他的老位置,握着他爷爷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小声说着什么。

掩上门离开,我回到亲戚的病房,然后就看见好多人都在,说是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了,我当然很开心,这样我就不用天天早起来这边陪床了,于是麻溜地给他收拾了行李,打点好一切,帮着把东西放到了楼下的车上。

第二天的时候,同样的一辆车,接走了我这个苦命的亲戚,送走了面包车,我叉着腰,像千成一样抬头看了一眼住院楼高高的楼栋,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我妈在后边问我去干吗,我说有个同学也在里边。

一直走到了特护房那个没人经过的角落,推门进去,就看见千成已经不在床边了,站在了病床边的窗口,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走过去,好奇地问道:“在干嘛?”

千成没有回头,小声告诉我:

“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