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泪
过了好一阵，皮达才掉转自行车，开始往家骑。
皮卡抱着皮达的腰，歪着脖子，看着天空：天空很蓝，没有云彩了，很光滑，有几只鸽子在盘旋……
骑着骑着，皮达的自行车画了一个弧，又掉转了头，朝着卡车去的方向一路骑去。
“哥，我们去哪？”
皮达没有回答。
皮达不死心，他还是想要回他们的杂志。
他知道城管的办公地点：那是一个大院，他去他的一个同学家玩时，曾经路过那里。他记得，有不少人聚在院门口，在向城管哀求，想取回他们的三轮板车以及那些物品。
穿过两条大街，又拐进一条小街，皮达找到了城管大院。他把皮卡抱到地上，锁上自行车，朝大院走去。
“哥，我们去哪？”
“我们的杂志在那里面！”皮达指着大院说。
皮卡不由得抓紧了哥哥的手。
皮达带着皮卡先是在大院门口站着。
有很多人在大院门口站着，或哭丧着面孔，或一副很麻木的样子。他们不说话，就那么站着。
那辆卡车就停在院子里，有几个城管正往下卸东西。
皮达抓着皮卡的手，又站了一会儿，像忽然打定了主意似的，拉着皮卡，快速朝大院走去。
门卫发现皮达和皮卡时，皮达和皮卡已经走进大门了。
不知为什么，门卫犹豫着，却没有阻止皮达和皮卡的进入。也许，这个大院里，从来就没有过孩子因为他们的东西被收缴而进入，又或许是门卫可能想到这两个孩子大概是某个城管人员的孩子，找他们的大人来了。门卫看着皮达和皮卡的背影，却一直没有想好是否要上去阻拦他们。
皮达和皮卡一直走到卡车旁。
他们看到，他们的两包杂志已经被卸下车，混杂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品之中。
一个城管人员认出皮达和皮卡：“你们怎么进来了？”
皮达和皮卡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们的两包杂志。
“你们要干什么？”
皮达说：“我们要我们的两包杂志！”
皮卡跟着说：“我们要我们的两包杂志！”
“这不可能！”那个城管很干脆地说，“快点儿离开这里！”他瞪了一眼皮达和皮卡，转身进屋去了。
皮达和皮卡坚持着站在那里。
“还有六十五本呢！”皮达小声说。
“可以卖多少钱？”皮卡小声问。
皮达在心里计算了一会儿：“至少二百五十块钱。”
皮卡在心里计算了一会儿，“我可以分到一百二十五块钱呢！”但皮卡没有说出来。
那个城管从屋里走出来：“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们要我们的两包杂志！”皮达说。
“我们要我们的两包杂志！”皮卡说。
“说过了，这不可能！”那个城管指着大门，“快点儿离开这里！”
皮达皮卡好像长在了那里。
那个城管用手指着大门，但没有说什么，过一会儿把手放下帮着卸卡车上的东西去了。
眼看那两包书马上就要被其他物品淹没，皮达对皮卡小声说道：“哭！”
皮卡不解地望着皮达。
“哭！听到没有？使劲地哭！”
皮卡说：“我不哭。”
“还想不想把那两包杂志要回来？”
皮卡点了点头。
“想，是吗？那就哭，大声地哭！”
“我不哭。”
“不哭？那我就掐你！”
“那你自己哭嘛！”
“我哭顶屁用！”
皮卡疑惑地望着哥哥。
“哭！快哭！”皮达突然用手在皮卡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皮卡疼得龇牙咧嘴，但皮卡依然没哭。
皮达又用手狠狠揪住皮卡胳膊上的皮肉，咬牙切齿地、小声地：“哭！哭！……”
皮卡感到越来越疼痛。
“哭不出来是吗？哭不出来就想想伤心的事。你就没有什么伤心的事吗？你平时不是挺能哭的吗？……”
皮达越揪越狠。
皮卡忽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所有的城管都立即掉过头来望着。
“你哭什么呢？你哭什么呢？”皮达一边用衣袖给皮卡擦眼泪，一边不住地说，夹杂着又不时地小声说一句，“对，就这样哭。专门想那些伤心的事，心里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有什么伤心的事呢？
皮卡想到了油麻地——那对鸽子、那只猫、三姑背着他在泥泞的路上爬着……
皮卡居然忘掉了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城管的大院里。他回到了油麻地，完全沉浸到那些让他伤心——还有那些让他心里发酸的事情里。哭到后来，泪珠滚滚，甚至双肩一耸一耸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两个城管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
兄弟俩不说话。
城管追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皮达说：“我们要我们的两包杂志！”
皮卡只管哭。
从屋里走出了两个女城管。
她们走上来，低头问皮卡：“你怎么啦？怎么啦？”
皮卡的哭声让她们的心发软，并且酸溜溜的。
皮卡一手抹眼泪，一手指着那两包杂志。
两个女城管明白了，便走到那几个男城管面前：“给他们吧！”
几个男城管被皮卡哭得心很烦，挥挥手：“拿走吧拿走吧！”
皮达捅了一下皮卡，意思是说：可以不哭了。
可皮卡沉浸在伤心里，一时回不来，依然有声有色地哭着。
那个显然是小头目的男城管冲着皮达：“听到没有？拿走拿走！别让他哭了，烦死了烦死了！”
皮达用巴掌在皮卡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皮卡这才回过来。他抹了抹眼泪，朝皮达眨巴眨巴眼睛，又朝几个城管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皮达拉着皮卡，从一堆物品中拽出了他们的两包书，然后望着几个城管。
“快拿走吧，还看什么！”
兄弟俩赶紧把两包书拖出城管的大院。
大门口，那些连门都不能踏入的人，望着他们兄弟俩，一脸的羡慕。
兄弟俩把两包书绑在自行车上，一路推向南校门。
皮卡疑惑地问：“哥哥，我们去哪儿？”
皮达说：“南校门。”
皮卡张着大嘴。
“他们刚刚收缴过，不会再来了。”皮达说完，一手推着车，一手搂了一下皮卡，直向南校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