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这几天李薇都没有上学,桌子空空的。我上课也没有溜号,只是提不起兴趣。老师讲什么我也知道,能记住的也记住了。我偶尔看看身边空空的座位,就怕哪一天老师调来另一个同学。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跟谁说呢?谁能帮上李薇?时叔叔,徐阿姨,文姨?我将他们想了几遍,在脑子里一遍遍想着。但还是不行。文姨很忙,她也算得很细,米菜,这是最困扰文姨的事,也是家里最大的事。想想家里的咸菜,我就只能默默拿起饭碗,咽下去一口口饭菜。我不能说出一个字。
“归归,你同学的事,解决了吗?”文姨问我。
我吃着饭,摇摇头不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我怕我一开口,就忍不住全说出来,那场面将是多么难堪。没人能帮,也没人能说什么。几句感慨和无关紧要的安慰,即便是发自内心的,却也更让人难受。就像小学时,老师站在讲台上的感慨。他的语调我一直记在心里,沉沉飘飘,一直挥散不去;就像一场雪,每到冬天就会落下来,融化,飘落,周而复始。我明明知道雪会来,等待的过程就更可怕,更漫长。为什么不痛痛快快下一场呢?为什么这么无声无息,折磨着我说也说不出的内心,心被划上几道痕。
我蜷缩我的胃,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喘息也缓慢起来。从外面看不出我的异样,我放下筷子想要回屋。
“归归,文姨可以帮你的。有什么困难吗?”文姨抬头看着我。父亲也放下筷子看着我。
我看者父亲,看着文姨,还是摇了摇头。
“归归。同学有困难,要尽力帮。你帮不了,我们大人可以帮。”父亲突然开口对我这样说,话语里极尽恳切。他希望我帮助同学,他还真是热心。可是我也想热心,尤其是对李薇,我何止热心。如果可以,我宁愿她是我,可以去上学。她比我学习更好,更需要这个机会。
“我,同桌不念了。”我转身看着父亲。
父亲和文姨都在盯着我看。文姨立刻问怎么不念了?什么原因?你同桌......李薇。上次开家长会你们老师还表扬她了。学习很好,班级第一。她肯定刻苦勤奋,聪明认真。怎么不念了呢?
父亲竟也问:“是啊,怎么不念呢?这样的孩子将来才能建设国家啊。”
“应该是她家出了问题,所以得嫁人,干活。”我解释说。
我尽量说得困难小些,尽量平淡。这样引起的叹息声就小些,这是我从小就会的。
“呀!”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样子,文姨和父亲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外。
文姨先是“呀”了一声,而后脸上的“叹息”并没有因为我的语气语调而减少。父亲也是深深皱着眉头,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知道他们没办法,所以准备转身进屋。
“要尽力帮啊。”父亲说。
我略略动动嘴角,想回给父亲一个笑容。但我没有笑出来,脸颊只是抽了抽,显得很不正常。
文姨手放在额头上,她这个样子就是在思考。每次文姨一写稿子,便是这个样子。有时她写得很快,写完后字迹长长潦草不清,她自己要辨别好久。有时是慢慢的,笔尖在纸上不紧不慢地动,只听见笔尖着纸的沙沙声,静静的客厅,格外好听。有时便是现在这样,手指轻触着额头,能想好久,有时一坐就是一上午。
“她文笔怎么样?能写文章吗?诗歌也行。”文姨突然抬头问我。
我见到了一丝希望,急忙转身进屋将李薇给我的“信”拿给文姨。我看着文姨双手端着这页纸,心里紧紧的。如果可以,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喜事。
“你喜欢李薇?”文姨看完信,抬头第一句话竟是这样问我。
这让我始料未及,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硬硬地点点头,等着文姨评价李薇文笔。只要文姨说好,那就一定是好。
文姨看着我笑笑,轻轻念出信上的话。“风伴着云,树接着雨”文姨说李薇思路很不一样,可以试试写诗。
我急忙对文姨说,李薇平时也写东西,作文写得也很好,老师经常夸奖她。
文姨听我提到老师,补充一句,你们语文老师,实在不尊重学生。学生品质的大事,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定论呢?不过归归,你要尊重老师哦。
我点点头,明白文姨意思。
文姨笑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即便是授之书习其句读者,也是老师。”
我点点头,没听过这句话,不懂文姨意思。但尊重别人,礼貌和客气,是我在时叔叔身上看到的。我一直有意无意地向时叔叔靠拢,我想做一个时叔叔那样的人。尤其是我刚开始跟父亲住到一起时,我心里这个想法就更加疯狂,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向父亲展示着我与他的不同,我与时叔叔的相似。
我要让父亲在我身上看到的是时叔叔的影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但那时父亲太忙,父亲一直都忙,不知道注没注意到这些,恐怕没有。
“文姨,她可以投稿吗?”
“可以试试。”文姨看着稿子点点头说。
“真的吗?”我看着文姨,想起李薇的侧脸。她湿湿的眼睛,细小的声音。
可是,我没去过她家,我找不到她。只有她空空座位,和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窗外。我上课时偶尔转头,窗外柱子一角连着一角边框,看不到天空,没有蓝色。
“你跟她说说,看看她有没有时间写。”文姨对我说。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李薇。这么近,这么远。
“归归,你要尽力......帮助你同学啊。”父亲再次对我嘱咐。
我点点头,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