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李薇已经两天没有理我了,她也不理别人。平时跟她要好的几个女同学她也不理,只是一个人看着窗外,上课下课,不转身看我一眼。我心里惶惶不安,又不知该说什么。上课时我偶尔盯着李薇侧脸看,她明明知道我在看她,也不回我一个眼神,更没有转过头来像往常一样冲我笑。我心里渐渐烦起来,将课本扔在桌子上,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李薇看着罗归离开的背影,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一滴一滴流到桌子上。她捂着嘴哭,渐渐嚎啕大哭。她想到那天妈妈说的话,丫头啊,家里不容易啊,你爸爸又下岗了。供你和你弟弟实在供不起了。你学习好,不念书也能活。你弟弟不一样,他还小,不能不念啊。你看你也要初中毕业了,下来找个工作吧。啊?丫头。妈妈说得很温柔,就跟小时候让她把玩具把碗里的肉,把新衣服料子让给弟弟时是一样的神情。眼里嘴里都带着笑,深深地剜到李薇心里。李薇那天没有点头说好,没有像以前一样笑着推让说弟弟还小。她低着头,狠狠咬着牙,还是哭了出来。爸爸蹲在暖气边,不知在干什么。爸爸好像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说。李薇哭着上学,哭着吃饭。妈妈不再理她,脸上是埋怨的神色,埋怨她不懂事,埋怨她书白念了。
李薇趴在桌子上哽咽,高中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的,她考得上却念不了。李薇想到自己弟弟,心里泛起一阵更大的酸。她不是男孩。李薇想起罗归。她不理罗归,她想让罗归怎么样呢?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现在这样不对。不能只是在桥上散散步,不能只是相互鼓励地说几句话,不能......
她不能离开罗归,但罗归呢?罗归背起书包走了。李薇顿时哭了,她害怕起来。
这种感觉李薇说不上来,她害怕,她不确定,这种没有确定答案的恐慌,才让她忧郁伤怀,甚至是痛哭流涕。李薇心里念着我是女孩,我是女孩。
是,她是女孩。她要嫁人,她要生子,她要养家,她要给弟弟让出读书的路。所以她不理罗归,因为罗归不会给她这个保证。她要罗归的保证,又厌恶自己这样的想法。她凭什么绑住罗归!?高中,大学,会有比你李薇更好的人,更好看,更勤奋。李薇你凭什么?李薇在心里质问自己,批评自己,最后趴到桌子上哭到肚子疼。
我不知道李薇为什么这样,直到多年后,她才说出那时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她说这段往事时,云淡风轻,没有什么感慨。我倒是很感慨,但看到她的样子,便觉得这样也好,都过去了。
我走出校门,实在不知道李薇到底怎么了。我边走边想,直到坐在饭桌前吃饭,心里还是想着李薇。
“归归,怎么了?”
文姨给我夹菜,眼睛又是那般转着。我对文姨说我同桌这几天总是哭,也不知道怎么了。可是我也没有惹她啊。
“那,她只是不理你?”
“谁都不理,就一个人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李薇的样子,确实是谁也不理,从上课到下课不说一句话,连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都小声说嗓子疼,说不出话。语文课上没了她的朗诵声,这让觉得语文课更加沉闷。
一个人,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时文影听完罗归的话,心中仿佛突然见到了,那个惆怅的姑娘。“她是结着惆怅的,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吗?”时文影想到颓圮的篱墙,想到那个丁香一样的,谜一样消失的姑娘。
“归归,你给她写一封信,这样她就会跟你说了,或者回你一封信。”文姨突然对我提议道。
我眼睛亮起来,文姨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我放下筷子就进屋写信,文姨也没有叫我。她理解我的心情,她比徐阿姨还要了解我。不单单是我,父亲也是这样,饭吃到一半就突然回去看书了。文姨也只是对我笑笑,不问父亲也不给他留饭,等他饿了,自然就会来吃了。文姨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文姨有时会倒一杯水放到父亲书桌上,她在书桌前稍稍站站,见父亲没有喝水的意思就又端走。她从不将水放在桌子上。
我照着父亲给我写的信,将格式排好,然后一笔一划地写起来,每一个字,一句话,都要想好久。怎么写更妥当,怎么写更好一些。怎么写能让李薇一下就明白我意思,说出她烦恼呢?我想着写着,一直写到深夜,写到父亲回来。
父亲今天很疲惫,一进门就进屋睡觉,没有留在客厅里看书,也没有吃饭。
我写信时太专注,没有听见隔壁房间声音。
“觉民。”文姨和父亲都坐在床上。两人并排坐着,文姨的包还是挂在墙上。那根筷子文姨将它砸得更深些。
“我......文影,我太忙。”父亲对文姨说。
“嗯。”文姨点头,她说她知道,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又做什么呢?收份子钱吗?
父亲被文姨逗得笑起来,看着文姨说:“文影,你可真是......”
“我怎么了?”文姨笑着看着父亲眼睛,笑看着父亲想说又说不上来的样子。
“我......我们,好像还缺了什么。”父亲脑子里想着。除了婚礼,还有什么。文姨也思考起来,还有什么。不是已经......文姨想到这害羞起来,脸也跟着红了。
“哦,对!”文姨突然想起来,笑着对父亲说:“你等着。”
“文影?”父亲见文姨突然下床到客厅里去了,不知她要干什么。文姨行李早就搬过来了,还有一些在时叔叔家里。文姨在行李箱里翻找,终于找出笔墨纸砚。她在父亲书桌上郑重铺开笔墨纸砚,刚要写却想起来,没有红纸,怎么能用白纸呢?这还是要讲究的。
“走吧,回屋吧,今天写不了了。”文姨说着就拉父亲回屋,没有收桌上的笔墨纸砚。
“啊?文影?”父亲被文姨这一来一回弄得莫名其妙,直到被文姨拉到床上也没反应过来。“文影杠杆是要干什么?”父亲看着文姨心里疑惑。
“睡吧。”文姨拉灭了灯,躺下就睡了,没跟父亲解释。
父亲躺在床上仍觉得不对。但旁边的文姨一句话也不说,父亲只能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