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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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自由历史与人的解放

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对资本逻辑的揭示,并不是马克思哲学之思的目的,对于马克思而言,如何超越资本主义、走向自由历史,从而实现人的解放,这才是他的理论的根本指向,对理性形而上学与资本逻辑的批判,是与走向自由历史的理想联系在一起的。走向自由历史,这是马克思哲学的理论旨归。

自由是马克思面向未来历史时的一个根本理念,这也是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自由观的继承与发展。在黑格尔的哲学中,他将自由从抽象的道德领域延伸到社会历史生活领域,自由不只是一种个人道德意义上的、与现实历史无关的自由,而是在历史过程中实现了特殊与普遍的辩证统一的自由,回到黑格尔生活的时代,也就是通过市民社会的劳动体系,并在超越劳动体系的国家理念中所达到的自由。理念在历史中的实现也就是自由的实现。但在黑格尔的讨论中,自由的历史实现又体现为一个双重化的过程,即自由在历史中的实现以及对这种实现的自觉把握,后面这一过程是由黑格尔完成的。这里就预示了这样一种思想:当黑格尔这个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时,自由在历史中实现了,这一实现过程也被哲学家洞察到了,这时历史就真的终结了。这正是科耶夫在《黑格尔导读》中着重说明的一个重要主题,并在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历史的终结并不意味着历史不再存在,而是说历史不再有任何质性的变化,存在的只是自由资本主义社会的惯性运转。在这种惯性运转中,科耶夫所强调的人与人之间希望获得认可的欲望得以实现,而当这种欲望得以满足时,推动历史前进的战斗也就不再存在,历史也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科耶夫认为,现代自由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福山认为,虽然在现代社会仍然存在着对自由社会的挑战力量,但这些力量都不足以动摇当今世界随处可见的自由民主制度。很显然,这是黑格尔思想的当代解读,在这一解读中,我们永远处于自由市场之中。

马克思的自由历史思想虽然受到了黑格尔的影响,但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自由历史理念进行了批判性的改造。这种改造,在我看来,首先体现为一种立场的差别。在黑格尔哲学中,当他强调以国家理念来超越市民社会的抽象伦理时,黑格尔以当下的市民社会为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关于国家理念的讨论,在我看来,其主题是如何修正市民社会中的抽象自由和抽象伦理,使之达到具体的普遍的实现。在这个意义上,虽然黑格尔哲学在其内在的运演过程中总是强调历史性,但其理论的结论却是非历史性的,这才会有后来关于历史的终结的讨论。而对于马克思而言,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性规定,决定了真正的自由历史只能在超越资本主义社会之后才能实现。可以说,在马克思那里,历史并未终结,真正的历史尚未展开。按照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说法,只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属人的历史才是可能的。“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18]当史前历史终结时,属人的历史才能展开。在这个意义上,一个有希望的历史还处于“尚未”的状态,正是这种“尚未”为我们展现了与当下历史不同的自由历史,在那里,个体的自由发展与所有人的自由发展得以实现,自然必然性不再成为人的自由发展的强制性条件。

如果属人的历史还是一种“尚未”状态,那么对未来的任何一种整全的认识都必须被打破,更不要希望在未来的历史中,一切都同时到场。将之想象为另一种历史的终结,这可能是马克思讨论未来的自由历史时最易遭受的误解。阅读马克思的文献时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对未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描述,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因为真正的历史还没有开始,对历史的预先描述越是完整,也就越是一种想象的乌托邦。在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中,他实际上只是在改变一种传统,即西方哲学与文化的传统,并将这种传统的改变置于历史的改变这一基础上,而不只是一种思想文化的颠覆,在文化意义的颠覆上,我认为尼采比马克思更为彻底。当颠覆了传统、指向了历史变革这一方向之后,对于未来,马克思并没有详细地说明。在我看来,在这一思想维度上,马克思只是给出了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并不像正统解释中所描述的那样直接降临,而是一种不断地面向未来、针对当下的反思和实践,这是一种对未来历史境界的开启,而要真正地进入这个历史,靠的是我们人类。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维度,形而上学批判与资本逻辑批判,才获得了面向未来的历史意义与价值维度,这也是我们面对当下历史与文化时的思想基础。

在马克思的这三大主题中,如果说形而上学批判构成了他早期理论的重要主题,并推动着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的话,那么,资本逻辑批判构成了其理论的根本内容,这是将形而上学批判推向历史维度的重要环节,也是论证人类解放的重要环节。在资本逻辑批判维度,我们需要深入思考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关系,揭示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哲学理念,展现这一批判的社会主义意义,以便深入到《资本论》的哲学思想中。


[1] [德]阿伦特:“哲学与政治”,见《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贺照田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40页。

[2] [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76页。

[3] [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76—277页。

[4] [德]阿伦特:“哲学与政治”,见《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贺照田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44页。

[5] [德]阿伦特:《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孙传利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05页。

[6] [德]阿伦特:《马克思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孙传利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01页。

[7] [德]阿伦特:“传统与现代”,见《西方现代性的曲折与展开》,贺照田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09页。

[8] [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22页。

[9] [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30页。

[10]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版,第101页。

[11] [法]福柯:《性经验史》,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页。

[12] [法]福柯:《性经验史》,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0页。

[13] 参见仰海峰:《走向后马克思:从生产之镜到符号之镜——早期马克思思想的文本学解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三章。

[14] Jean Baudrillard,Forget Foucault,New York,1987,p.25.

[15] [法]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页。

[16] [法]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53页。

[17] [法]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201—202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