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生七
贺遗泽第二天一上学就被叫到了班主任办公室。女班主任看着站在身前这个低着头的大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半夜来学校?”女班主任问。
“监控不是坏了吗?”贺遗泽抬头问。
“谁跟你说监控坏了?”女班主任反问。问完才发现不对,现在是说这事吗?
“贺遗泽!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半夜干了什么?差点就把学校烧了吧?”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都不知道是先说贺遗泽放火不对,半夜翻墙来学校不对还是该说他不好好认错、到现在还想着逃避责任不对。总之都是不对。最近怎么事事不顺?先是王子泽那个畜生死在了学校,还觉得大快人心。谁知道校长发火,莫名其妙地开会把大家训了一顿,紧接着就说班级秩序乱,扣没了这个月的班主任津贴。然后又是贺遗泽这熊孩子半夜竟敢到学校放火。这都怎么了,都疯了吗?女教师深感无奈,有些凶狠地看着贺遗泽,看样子就要吃了他。她扬起手,最终只是挠了挠头,转过身去深呼了几口气。
“老师。”官圣从外面进来了。又被叫来了。官圣心里深觉悲催。可以用吊古战场文来形容官圣此时的心情:“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哦,您好。”女教师看到了救星,急忙站起来迎接官圣。官圣有些受宠若惊,询问地看了贺遗泽一眼。奈何贺遗泽始终低着头,一副我知错了的样子。只是贺遗泽埋下的脸上,嘴角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
贺遗泽略略偏头看官圣,心里想道:“这回又得转学了。麻烦你了,领导。”
贺遗泽跟官圣没有任何上下级关系,两人住在一起纯属巧合,当然也是身份需要。毕竟他两都不是人,必要的身份伪装还是需要的,所以就凑和在一起过了很多年。做过主仆、兄弟、师徒,当然最多的还是父子。两人也干过很多职业,还摆过小摊,卖过小糖人。当时一天卖的钱,还供不上贺遗泽吃。往往客人买的,还不如贺遗泽吃的多。
贺遗泽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教师转身瞪了贺遗泽一眼,看着官圣。意思就是你看吧,这就是你家孩子,就这样我怎么教。
官圣无奈地道歉说:“对不起。”
“贺遗泽!”官圣皱眉轻斥贺遗泽,心里感慨当爹真不容易。
“哦。我错了。”贺遗泽抬头认错,没有丝毫不适。
“你!”女班主任再也忍不住了,坐到椅子上对官圣说,“带回去吧,好好教育教育。”
“哎,老师,我。”贺遗泽刚要解释,学校广播就响起来了。
“请高一五班班主任,高三十三班代班主任速到校长室。”连说了三遍。
女教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看官圣又看看贺遗泽,眼神里泛起一股忧色。
“等我一下。等我回来。”女班主任郑重地对贺遗泽说,然后整理整理大衣,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被轻轻关上,屋里只剩下官圣和贺遗泽。贺遗泽笑着看了官圣一眼。官圣瞬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根据这一千多年的经验,官圣清楚地明白,贺遗泽这样对着自己一笑,准没好事。
果然,班主任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忧虑。她双眼中满满地不忍,带着怜悯、担忧看着贺遗泽,最后走到官圣面前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这一句话让官圣和贺遗泽都惊呆了。她,竟然道歉?官圣怀疑自己听错了,竭力压制着自己,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忧戚的女人,这是那个严肃到让人想跳楼的女教师吗?
“我争取过了,学校不同意。”女教师愧疚地,小声地对官圣说,小心翼翼地瞄着贺遗泽,生怕这件事打击到贺遗泽。她在心里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想,怎么说,才能更好一些。
“我知道了,老师。”贺遗泽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叫她老师。当然也叫不了几次了。
“嗯?”女教师抬头看向贺遗泽,深深皱起的额头下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发着亮光。她在憋泪,就要哭了。
“谢谢你,老师。”贺遗泽说。
“给。”女教师打开抽屉,递给贺遗泽一个信封。信封是她自己用白纸黏的,上面写着贺遗泽的名字。
“这是?”贺遗泽疑惑地看着信封。临别赠言?不应该啊,她事先不可能知道我会被开除啊。
“你交的钱。”女教师说,顿了顿又补充道:“罚款。”
“不是不退吗?”贺遗泽问。
“我的津贴都被你们扣光了。工资不够花,想像别的班主任一样罚你们钱买包包。结果又不敢花,也觉得不能花。反正总之没钱买包包。也没钱给我妈。”女班主任突然撅起嘴,真的挺可爱的。
“老师。”贺遗泽说。
“行了,走吧。别闯祸了,转校以后好好学。”女教师抬起头来,在抽屉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一个本子递给贺遗泽。
“这是你的记录册。”
贺遗泽看着手中的记录册。是开学那天她逼着大家写的。他觉得很无聊,很幼稚,随便写了一句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记录册拿在手中,贺遗泽只能又说一句“谢谢老师”。
女教师站起来送他们出办公室,这回她真哭了,用手捂着嘴,眼睛红红的。
转过楼梯口后贺遗泽说:“哎,你说她天天绷着脸,要是她这样多好啊,大家就不背后说她坏话了。”
“天天对你们笑呵呵的,凭什么啊?好让你们觉得她好欺负,不听她的。老师也是人,拿着一千二的工资,操着一万二的心,她也累啊。”官圣不忿地说,好像要替女班主任讨一个公道。他说得义正言辞,真看不出来他是这么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嗯。”贺遗泽用力点头。
“再说,你们老师还没结婚吧?”官圣问。
“还没谈恋爱呢。”贺遗泽回答。
“哎!”两人一起叹息。长太息以掩涕兮。
传道受业解惑,师者。
官圣和贺遗泽走出教学楼。贺遗泽回头看教学楼,这里面有很多人。有故作严肃,内心却在纠结要不要买一个包包的班主任;有恶意有善意,有芸芸众生。
官圣和贺遗泽走过这条小路。一切归于平静。那个一视同仁看待学生的女教师没了,那些冷漠的学生也没了,那个半截出体的婴灵,也彻底的没了。一起归于平静。
只是这平静背后,还有很多起伏。失去孩子的家长,失去女儿的母亲,保不住学生的班主任,还有心有余悸的学生们。
所有学生都不敢天黑以后独自走这条小路,尽管从此以后再也未发生过什么事。这是对死的恐惧,还是神鬼的畏惧?
贺遗泽又问:“这是什么道理?”他没有出声,只是一遍遍这样问自己。
善意恶意,由何而来,归于何地?善恶随心,何论年岁。权与力不是魔鬼,可掌控它的人往往是魔非佛。
贺遗泽知道“往事皆空,看破方悟”。但他看不破,他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他对官圣说:“我恨难破境了,我看不破。”
谁知官圣反而笑笑说:“你进步了。一千多年才进步。终于开窍了。”贺遗泽不明白,明明一千年前还能做到万物万事不动心,今天反而心随事动,甚至情牵智识,怎么还进步了?我这明明是离“断舍离,大智慧,大彻大悟”又远了一步啊。
贺遗泽愤愤地看着笑着往前走的官圣,肯定是反话!活该,你就得给我找学校,谁让你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