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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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衷

有钱是英雄好汉,没钱儿子王八蛋。物质的攀比就是这么直接,仿佛钱代表一切,钱能够解决一切。陌生人之间,互相不认识,能找到的共同关心的话题就是金钱,特别是在改革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大家都在忙,忙着奔跑,忙着应酬,忙着赚钱,仿佛一刻不在忙,就会被社会、被他人落下。大家都在忙,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都在为着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去追求。能停下来吗?不能,几十年压抑的能量在一瞬间爆发,不管自己想不想、要不要,爆炸的能量推着每个人必须前进,位于爆炸中心的人更是经历最直接的煎熬,不跑,不奋力跑,不使劲全身力气跑,就会尸骨无存。

月章的小家庭被裹挟在社会的大势当中,不免被受到影响,但月章能够愿意被分配到小城市生活,没有折腾着去大城市锻炼,说明月章的内心还是追求自我,追求安稳。生了女儿,更加断绝了月章再次启程到大城市淘金的可能,现在的状态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至少达到不好不坏,在因物质匮乏而不择手段追求物质的环境里,月章已经很感恩自己能够有这样单纯的生活。

在月章的意识中,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金钱、权势、物质,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凌驾于生命之上。看起来很理想化、很单纯的观点,是月章实实在在的认识,要不然月章也不会为了一段隐隐约约的感情跑到百里之外的异乡。与秦岚的结合给足了月章留下来的理由,女儿的降生则让月章对这个时时都存在陌生感的城市感到一丝家乡的熟悉。不是因为城市的大小,不是因为发展的快慢,而是在这座城市里有自己割舍不了的人。人活一世能留下的东西不多,三代之后,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从世界上消失,即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存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对世界的记忆是否还能存在无法考证,而世界对自己的记忆已是稀薄不堪。能够证明自己曾经来过世界,曾在人间走过一遭的证据,就是血脉或者精神的延续。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有人走最宽、最广的道路,生儿育女继承香火;有人专于著书立传,把自己的精神遗留在世界各个角落。我们无法判断哪种方式更好,不过两者皆是为自身的存在留下注脚。不管百年后是否还有自己的信息留存,至少还有自己的延续使得人不白走一趟。

女儿天生就是父亲的小情人,幼小、长大、离家、结婚,父亲每一刻都在关心女儿,为女儿欣喜、担忧、难过、悲痛,好像两个人之间已经过了一世又一世,从未分离。月明刚刚出生,不懂得世界意义,可在月章的脑海里,已联想到自己女儿的一生。想象中的美好,需要现实的坚实基础,月章沉浸于想象,回到现实难免有些失落,上进的生活必然与自己最初的选择相悖,自己是不是要改变初衷,为了女儿奋斗一回?

陷入与本心的斗争,月章经历激烈的冲突。

矛盾交织,思维限制重重,每个人在一定环境中皆被眼前的景象所蒙蔽,月章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喂好孩子,夫妻俩吃完饭,总算能够好好的睡一觉了。为妻子打来热水,擦擦脸,擦擦身子,洗洗脚。秦岚生产后,力气恢复了一些,然而身体还是虚弱,吃饭的时候端碗的手都颤巍巍的。秦岚自己洗漱的力气不够,只能让丈夫帮助,全身上下都由着丈夫来清理,多年的夫妻,少了异性间的尴尬。

月章用盆子接来热水,混上些冷水,用手试一试,温度稍高一点点,把脚盆端到床边为秦岚洗脚。帮秦岚脱掉棉袜,看看脚后跟,没有开裂,扶正妻子,将妻子的脚慢慢放到脚盆里。妻子的脚不算白,也不嫩,唯一好看的地方在于瘦小,一只手就可以握的过来,脚上没有多少赘肉,很紧实,以前月章经常嘲笑妻子的脚像猪蹄子,现在握着就像精致的艺术品。把妻子的小脚悬在热水的上面,月章左手托着,右手撩水往脚面上洒,怕妻子不适应水温,烫着她。接着,月章把妻子的脚轻轻按到水中,双手慢慢摩挲妻子的脚背,前前后后,清淡温柔。

“烫,慢点。”

妻子的脚心十分敏感,在虚弱的时候更没有抵抗力,水温只比手的温度高了一点点,秦岚就觉得烫了。

“没事,我试过了,温度稍微高一点可以防止脚底起皮,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老人不是说不能泡脚吗,说泡脚后,脚心受凉,容易得脚跟疼的月子病。”

“不用担心,我问过了,泡脚才是对的,那是不能着凉,过会擦干,快点进被窝就好了。”

月章把脚面的和脚边围用手按摩一圈,然后轻轻揉搓妻子的脚趾,一根一根,像对待玛瑙一般。秦岚感觉很痒,被丈夫刺激的想收回自己的脚,但被丈夫抓着,蜷不回来,暗自忍耐。看着丈夫对子毫不嫌弃,为自己打水洗脚,秦岚心中的快乐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大。

书中形容形容女子的脚步喜欢用羊脂玉比喻,说的就是女子脚部的光滑白嫩,可是劳动人民的脚哪有这么娇贵。特别是妻子,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每天站在讲台上,最辛苦的就是脚部,每天放学回来,妻子的小腿硬的跟铁块是的,脚底也疼痛难忍。职业病带来的痛苦,微小却长久,秦岚的脚底经常出现放射状的疼痛,一阵一阵的,必须卧床休息才行。

月章仔细将妻子的脚趾揉搓完,把脚底抬起来,感受到妻子脚底前后有几个老茧,都是作为教师站出来的。平时秦岚就经常喊着脚底疼,现在坐月子了,月章更怕妻子的脚底落下什么毛病。月章的大拇指略微用力,从前到后按搓妻子的脚心,像平时一样缓解妻子的疲倦。人们口口相传,脚心对应人的五脏六腑,是人身各个器官的反射区。月章了解一些,知道的不确切,不管有没有用,只想帮妻子缓解生育的疲劳。

秦岚顺着丈夫的意愿,忍着脚心的瘙痒,看着丈夫一点一点为自己清洗双脚,没有特别多感触,只是觉得这一刻的丈夫很温柔,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丈夫往脚盆里加了热水,让自己再泡一泡,等水温下降,再捧着自己的双脚擦拭干净,送到暖和的被窝,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去倒掉洗脚水。

整个过程是那么自然,无谓面子,无谓感谢,夫妻俩坦然接受。

第二夜过的跟第一夜一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来来回回,折折腾疼,孩子饿的不舒服,秦岚和月章睡的不舒服。孩子遵循自身的生长,饿了就要吃,父母跟着孩子的步伐饿了就给吃。唯一改变的东西是第二夜更为疲劳,第一次的人都有新鲜的力量面对新景象,可是到了第二次的时候,精力开始消耗,疲累、抱怨、难过一起涌上心头,精神不好,身体也受不了。月章比秦岚的情况好一些,夜里醒来的时间不算多,给孩子换了一次尿布,抱孩子哄一会,一夜的睡眠差强人意。秦岚的状况比较惨,喂孩子、拉粑粑、换尿布,每样都要醒过来,醒来的时间很短,架不住醒来的次数多,睡了跟没睡一样。为人父母,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有想象不到的艰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登高楼强说愁”,没做过的人确实不知道其中“愁”。这个“愁”也不是简单的困苦,能够在“愁”的时候有一些些的获得、成长,就让人获得走下去的力量。没生孩子之前,只是知道做父母不易,生过孩子后才真正认识到其中的艰辛。

许多事情不能去想,想多了反而失去了努力的希望。养孩子也是一样的,如果只计算养育所要花费的金钱和精力,很少有人能够接受如此之高的支出,可是不管结果的去做,即使赶鸭子上架,即使不得不勉强,那么做了的结果也许出乎意料。

秦岚不断夜起,来不及感受自己的想法,抱着孩子喂奶,踢起丈夫换尿布,每一样都有些匆忙。不知道闲下来或者很久以后,回想起现在的生活会不会觉得感慨万千。

宝宝的睡眠习惯跟母亲的在孕期的睡眠时间非常类似,孕期早睡的妈妈生出来的宝宝睡得也早,孕期晚睡的妈妈产出的宝宝也会晚睡。秦岚的孕期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妊娠反应不重,最好的地方就是睡得早,不像丈夫一样睡不着,因此现在孩子能够非常早就能够安静下来进入梦乡。

睡得早,起得也早,月章起床准备做饭的时候,孩子也睁开双眼滴溜溜的观看四周陌生的环境。月章见孩子醒了,抱起孩子,说:“宝宝醒啦,来,香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亲吻毫无反应,一身高冷范,打个哈欠,又要继续睡觉。

“公主的气质就是好,看,多高冷。”月章面对女儿的不理睬没有气馁,反而夸起女儿。

请假只到今天,上午必须回到单位点到,不然领导要扣工资了。担心秦岚没人照顾,月章把早餐做好,放到锅里闷着,衣服、毛巾都放在床头,连尿盆都备的好好的。亲吻妻子,再用鼻子蹭蹭女儿,月章告别崭新的家庭。

一般男性是没有生产假期的,女性可以带薪休假三个月。为了照顾家庭,单位会有人性化的假期,让单位的新爸爸能够回家照顾几天。月章开始想要请一周的假期,考虑到家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和妻子商量以后,干脆先请两天,以后再想办法。在机关单位有个很大的好处,不用签到、点卯,晚去一会,早走一会,掐头去尾,一天在单位也没有多长时间。

放完两天假的月章,今天的上班的心情格外轻快。

部门的领导姓郭,名树清,据说是整个系统里的名人,提到这个人都说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老郭年轻的时候受到组织的器重,成为系统内重点培养对象,他自己也很争气,抓住改革斗争中的关键点,旗帜鲜明对待开放问题,为整个县里的财政创造了大收入,风光无限。老郭的妻子早年跟着自己,也算是不离不弃,无奈天妒佳人,正在老郭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老郭的妻子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对于老郭个人来讲,自己深受打击,但从组织大局来说,还需要老郭这样的大胆人员打头阵。直管领导、分管领导专门找老郭谈话,为他宽心,鼓励老郭振作起来,不要被遇到家庭挫折打倒。老郭也没让领导失望,沉寂几个月,再次打起精神,干起先锋。人有旦夕祸福,如果妻子的离世打击的是老郭的家庭,后面的事情直接断送老郭的事业前途。不知道哪个心窍被糊住,老郭看上了分来实习的女学生,厚着脸皮追求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女学生。这样的事情即使在今天宽容的社会里也是大新闻,更何况当时保守的环境,真像炸开锅一样,县里机关单位到处都在流传八卦新闻,到处是流言的味道。单位的领导、女学生的家长、老郭的亲戚全体出动做老郭的工作,反对老郭这种荒唐的决定。也许是爱情的坚贞,也许是外界压力反而使得二人报团取暖,女学生还真的跟了老郭,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眼看改变不了两个人的决定,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领导一拍桌子,把老郭调来这个清水衙门当个小科长。男人们嘴上说老郭不守纪律,私底下羡慕老郭娶了个年轻的小姑娘,恨不得抛弃自己家里的黄脸婆,自己变成老郭。女人们嘴上骂骂咧咧,心里高兴不已,老郭被打入冷宫,直说小浪蹄子打错了算盘,啥也没抓到。不管外界的声音如何,老郭和女学生结婚后相亲相爱,也算圆满。

既然老郭是被“打入冷宫”,调来的清水衙门,做起事情也就懒散起来,考勤没有,系统内的活动竞赛也不参加,福利也不争取,就干个享福的太平官。月章费劲力气调到新单位,了解情况以后一度非常失望,认为自己的才能没有用武之地,现在看来,要感谢老郭,让自己能有时间照顾家庭。

月章来到办公室,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即是已有深秋的寒意,办公室还是暖呼呼的。跟老郭打声招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月章查看这几天存下的公文。

老郭左手端着茶水,右手捂在杯盖上,踱到月章身边,问:“生男孩还是女孩啊?”

“女孩,丫头。”

“呦,千金啊,女孩好,爹娘的小棉袄,你小子以后有福了。”

月章嘿嘿笑。

“这几天家属有人照顾吧,要不要再给你几天假啊。”

“谢谢郭科长,不用了,她一个人在家就够了。”

“唉,一个人照顾婴儿不容易啊,你把文件收拾收拾,弄完就回去吧。”

“哎,好嘞,您放心。”月章一边分类文件,一边回答。自己两天没来文件就堆了一桌子,要是再放几天假,办公室是不是要停摆了。

月章赶紧收拾文件,想着快点完成,回家抱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