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那个寒意料峭的初春之夜，终于完成了《丁玲》的初稿。

长吁一口气，望向窗外烟笼雾罩的夜空，心中骤然轻松很多。那一夜，难得睡得很香，无梦到天明。

这些年，写过无数历史女性，感觉最难把握、最不好写的便是丁玲。

这个女子，集民国文艺女子的小资与革命女性的铿锵于一体，文学、爱情和政治是她一生的三个主题。

丁玲曾是旧式家族的大小姐，祖上辉煌的背景让她的父辈有足够的钱财做悠闲公子哥，然而，那样的幸福时光如过眼烟云般在她的童年时代散去。父亲逝去后，当这个只有4岁的小女孩和母亲坐在租来的小轿子中，孤苦伶仃地回到常德外婆家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会是另外一种景象。

她注定做不成大家闺秀，寄人篱下的女孩没有底气也没有能力让自己安坐闺房，扮出发髻斜坠、眉纤入鬓的娇媚。

她有一个新潮、心理强大的母亲，母亲30岁走进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这自立自强、不屈不挠的强悍自然会影响女儿的一生。丁玲惊世骇俗、波澜壮阔的人生，便从这里出发。

在人生路上，她彷徨过。青年时代，留着短发、穿着素色学生装的丁玲也曾踟蹰北平街头，为寻找不到生活道路而落寞惆怅，一如她笔下的莎菲女士。

她具有强烈的反叛意识和反叛精神，不依附他人，是一个追求独立个性的女子。此外，与那个时代万千女子不同的是，她还是一个追求进步、追求革命的女子。在民国诸多文艺才女中，唯有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曲折的红色道路。她是左联的女作家丁玲，她是国民党监狱的女政治犯丁玲，她是在延安被革命领袖称为“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丁玲，她是新中国的作协领导丁玲，她是获得过斯大林文学奖的丁玲，她还是被打成右派发配到北大荒且坐过秦城监狱的丁玲。

有作家评价：“丁玲是一座大山、一条大河、一道悲壮的风景，足以妆点照耀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

独特的个性气质也影响她的爱情。在爱情上，她永远是一棵橡树，渴望获得与男性同等的地位。她爱过的每一个男人，都曾经是她志同道合的战友，无论是投入过浪漫真情的丈夫胡也频，还是擦肩而过、一生彼此牵挂的蓝颜知己冯雪峰，抑或是噩梦一场有过无限遗恨的冯达，还是挚爱深沉、白头终老的陈明，在与他们的任何一段爱情中，丁玲都展现出一个真实女人最热烈的一面。一个真实的女子，会始终以爱去生活，她的生命中不能缺少爱情，丁玲便是这样的女子。

这个女子苦过、痛过、哭过、笑过、辉煌过、沉寂过：二十年代的长沙，她是一身素雅学生装的民国美丽女学生；三十年代的大上海，她是一袭精美旗袍的妙曼少妇；四十年代的延安，她是身着灰色粗布戎装的八路军干部；五十年代的北京，她是身穿朴素制服的文化高干。到生命最后的年月，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丁玲，是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穿着布衣布鞋的老太太。此时，她已经遍尝人间百味，一切表象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过眼烟云了。

生命最后的日子，她语调轻松地和家人说着玩笑话：“你们大家高兴吧，我肯定能成佛。”

那时，她参透了人生，唯一舍弃不下的，唯有爱情。弥留之际，她对丈夫陈明说：“你再亲亲我。”

这样敢爱敢恨的真实女子，唯有丁玲。

李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