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孙的文昌:文昌作协会员作品选(诗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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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凡的诗

文昌河的十五种叙述

1

雨点洒在文昌河上 如此多的圣水

来自天上 来自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

一条河流把生命从它的源头徐徐送来

古老的脚步踏上了荆棘遍布的河滩

在艰难跋涉的日子 河水将生命托起

遍地的椰树和青果 在河水中映照

河流越流越长 尚来不及书写的历史

在慢慢沉积 那些用河水浇灌土地的人

高大的身躯驮着岁月 骄傲地站在河边

把开垦的汗水和心血滴落在了这里

2

是紫贝岭指引着文昌河自山间慢慢流来[1]

一间间瓦房的轮廓在河道边渐渐显露

这些弯曲的河道 犹如村庄曲折的成长史

在追赶一条河流时 时光显得微不足道

我不知道谁在河边留下了足迹 也不知道

那两只翠鸟的鸣叫是否迎合水流的韵律

风平浪静的时候 这片河面充满着安谧

偶尔有一些人在这里静坐 深情注视

或者虔诚地祈祷 一座河流带给他们的

是心存感激 是无尽的空旷和悠远

3

在石头缝里完成了一次艰难的萌发

重获生机的土地 朝着河水的方向生长

锄头深入土地的节奏开始慢慢响起

暗暗应和着水流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当风声吹过暮晚 在河边劳作的人们

匆匆掩埋了落日 他们将跨过文昌河

把生存的脚印向着更远的地方继续延伸

一只正在渡河的月亮 为他们指引方向

拥挤的渡口 至今还遗留着汗渍的印痕

4

河面上泛起了朵朵浪花 一艘艘帆船

在河的两岸来回穿梭 把生命不停运送

这是南海之滨的诺亚方舟 从远古时代起

远离尘世的喧嚣和惊扰 穿越这片水面

把福音四处传播 阴霾从河面上慢慢散去

景色渐渐亮了起来 六月的青藤爬满河岸

四个季节的水流同时涌入了狭小的河道

河床被越抬越高 人们的命运被河水主宰

涛声汇合于春潮 铜鼓岭的鼓声由远及近[2]

河面上萌动的生命听见了远古的呼喊

5

清晨醒来河道似乎一夜之间宽了许多

一叶叶扁舟顺河而下 村庄站在河道旁

看见无数希望的种子向着下游的方向漂去

这条雨后的河流 有时带来孤独的船只

与船上孤单的身影 一个人内心的忧伤

也许不是与生俱来 仿佛岸边的椰子树

寂静而落寞 岁月在他的眼前一闪即逝

偶尔抬头 一阵轻柔的风缓缓吹过河面

他的忧伤随着河流转弯 一个在河边

打鱼为生的人 用平凡的生活安慰了他

6

我站在河边 回想一段风雨如晦的时光

日子在泪水中模糊 尘封的历史重新打开

多年以前的河滩上 有人挥着一把铁耙

刨挖河蚌 浊重的呼吸声一次次响起

粗大的汗珠滚进了河里 他完全没有察觉

蓑衣躺在河岸边 带着日子淡淡的苦涩

悬挂在河面上的落日 照见了河流的悲伤

孔子从孔庙里走出来[3]对着远去的流水

慨然说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安静地走着 然后拐进了河流的深处

7

那年突发洪水 所有生命都在河边停顿

只有文昌河的河水汹涌翻滚 一路奔流向前

小小的拱桥亲吻着河面 后浪不停推着前浪

死亡从河面上飞起 最后又降落在河面上

我当时站在河边 像一个两手空空的舵手

抑制着内心的波澜 体会着一条河流的愤怒

在黄色的浊流中 我记住了这惊心的时刻

积蓄多年的力量骤然释放 在两岸之间

它像一只咆哮的狮子 向着下游的方向狂奔

河水漫漶的地方整个天空都静止在上面

8

我将文昌河当作了慈祥的母亲 千百年来

它就在我出生的土地上流淌 热情地哺育我

它要见证一个儿子往返河东和河西的命运

其实它知道 我更喜欢河水拍岸时的声响

或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桥头 看夕阳落下去

多年来我受着它的庇护 如今它向东流去

带着坚定的信仰 和对土地的无限眷恋

在南方的一座岛屿上 请允许我将一条河

比喻成一个地方一段沧桑的历史 洗去铅华

可以看见里面流淌着的欢乐 痛苦 和爱

9

有时站在文昌河边 我像极了一个哑巴

渴望掏出积攒多年的话语 赞颂它的美丽

但却始终喑哑无语 河的两岸绿色遍地生根

潮起潮落 两千年的时光就是一条河流的

动荡岁月 我看见一座县城在它的滋养中

慢慢成长 也看见了一段灰暗历史的散失

如今安静的河面上 只有风安静地吹过

帆船渐驶渐远 飞鸟也在夕光中慢慢逃遁

一位女子在青石板上搓衣服 厚厚的时光

被一双柔弱的纤手越搓越薄 越搓越薄

10

公元627年 一座县城更名为文昌县[4]

岁月形同留声机 记录了文昌河的过往

我看见鸟儿挥动翅膀 将一块土地的梦想

带到了空中 完成了对美好未来的勾勒

文昌河的河水缓缓流淌 倒影铺满了水面

河流的两岸渐渐响起了人语犬吠 阳光

吻遍每一片水面 椰子树的叶子渐渐丰满

蔚文书院里[5] 有人伴着一盏青灯书声琅琅

一粒粒文明的种子 植入了脚下的沃土

人们期待的 是封闭心灵的一次真正打开

11

从源头涌出 文昌河流经了三十九道弯

在夜色退去晨光来临之时 站在高处眺望

可以看见桥梁 房舍 小船和舒缓的河水

一个在河边汲水的人 深谙流水的韵律

他看见了别样的风景 也经受了岁月的消磨

两千多年来 无数祖先在河边穿越四季

在河岸边留下深深的足印 他们脸上的皱纹

像一条条在海岛版图上纵横穿行的河流

当他们踏着夜色归来 一轮明月倚着树梢

窥视大地 月色洒遍了两千平方公里的沃野[6]

12

晨曦从天边的云层里映射出来 光芒

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文昌河的堤岸上

新的一天来临了 绚丽的霞光普照大地

风声开始叩击文昌河的前世今生 水面上

扬起了微澜 一座城市的命运在河水中荡漾

人们顺流而下 沿着河道向着入海口进发

当他们划着木船驰过静静流淌的文昌河

青蛙的叫声起伏在河岸两旁金黄的稻田里

女人们在河边安静地梳洗 心绪拂过河面

今夜她们将枕岸成眠 期待河水流进梦乡

13

一百二十艘帆船同时在文昌河上苏醒

当它们跨越了十八个朝代的光明与晦暗[7]

来回穿梭于两岸 河流的生命获得了延续

河边的房子里 高高供奉着河神的灵位

人们对一条河流的赞美 像流水一样流过

万物皆唯水渊源 弯曲的河道孕育出锦绣

一片舒展的云朵 泊在古渡口上方的天空

河水流经的地方 一首宏大的诗篇正在酿造

在河边生活的人 他们的血液与河水交融

他们抱着这条河流 仿佛抱着自己的灵魂

14

如今它流经的地方 一座城市正在崛起

两千年前的那片河岸 已经长成一片高楼

一场绝代的绽放 荡漾在春日的碧波里

水鸟的翅膀拍打着河面 激起跳跃的音符

溅起的水花 折射着太阳晶莹剔透的光芒

有人开始走近河流 探摸时代跳动的脉搏

一条河流两千多年的恩泽无法一一记载

远去的落日无法埋没这片土地曾经的辉煌

当河水滋润大地 当果实从枝头上滚落

流传给后人的 是一册厚重无比的奋斗史

15

二十一世纪的光芒追逐着每一片河面

一只水鸟的鸣叫 唤醒了文昌河的梦想

河岸边鲜艳的花朵 盛开在人们的笑靥里

生命的热度和岁月的辉煌 在河面上聚拢

在这里 一条河流承载的生命从来都是

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总和 与我们同行的

不再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河流 而是一条

蜿蜒前行的水的巨龙 这股决然前行的水流

穿越了河道的阻拦 带着一座城市的雄心

以奔腾的姿态 汇入了辽阔而深邃的大海[8]

(本诗获首届“文昌青年文学奖”一等奖)

在铜鼓岭以东——写给文昌渔民的诗

1

大海有时是看不到亮光的 你知道 那时的

乌云追逐着浪花 把它们驱赶到一片辽远的水面上

海鸥惊飞 惊慌失措 彼此呼唤却战栗着

渔火的残光滴落在幽暗的海面上 当浪花扑上沙滩

渔民们一次又一次伸出手去 把海水捧在掌心里

他们捧着大海的血液 却不能洞察大海的命运

天上的云朵被风一刀一刀剪乱 然后抛在远方

只有那些躺在海岸边滚圆的鹅卵石被暴戾的海浪

用力拍打着 一次次被淹没 又一次次挣扎呼吸

出海的集合声再次响起 渔民们陆续朝海边走去

天边的彩云被早起的太阳点燃 映照着平静的大海

松软的沙滩犹如枕头 破旧的渔船枕着它静静休憩

海浪偷偷将海草从海底下带上来 随手丢在沙滩上

洁白的沙地便涂满了生命的色彩 妇女们开始忙碌起来

从铜鼓岭漫过来的雾气笼罩着她们 如果离得太远

你就看不到她们眼角边挂着的疲倦和沧桑 再远些

甚至没有人会想起 这样的清晨 一群勤劳的渔家妇女

正哆嗦在猎猎的海风中 如一片片枯叶不停抖动着

2

自从有了渔船 铜鼓岭以东海域就没有平静的日子

世代在海边生活的渔民也没有 生活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肩上的责任没能卸下来 一艘艘渔船也没能停下来

他们一起结伴离开铜鼓岭 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进发

海鸟成群地掠过天际 一大片蔚蓝被他们揽入怀中

从清晨到黄昏到天黑 他们一直都看不到大海的尽头

他们无疑是渺小的 像沧海一粟 风中一尘

大海不会有多余的温热和甘甜为他们奉献 鱼群也远远

地游在漆黑的海底 看见渔船它们都争先恐后地奔逃

渔船在海上往返穿梭 马达带动螺旋桨不停搅动海水

他们开始不停撒网 不停地俯身 弯腰 不停地流汗

即便这是一片平静的海域 但仍然有暗流偷偷侵袭

鱼群不断地从远方涌过来 海面上也越来越不平静

很多时候他们很清楚 只有一次机会允许他们去抓住

蘸着盐粒的艰辛生活 永远陷在巨大的深蓝色的深渊里

而海边的沙滩上 他们的孩子正喧闹地围坐在一起

从礁石缝里抓上来的螃蟹和鱼虾 在篝火上慢慢炙烤着

金黄 焦脆 芳香 还带有一股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3

石头公园的石头是什么时候长出来和被海浪雕刻的[9]

他们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们来时海水已经举着棒槌在

敲打礁石 石头在喊疼 但微弱的呼叫声被海风湮没

这些石头的历史如同他们祖先的历史 大海的历史

如今最大的一块石头已经长到了三百三十八米的高度[10]

亿万年来它们一次次经受着雷电的呵斥 暴打 撕咬

现在它们或被人们用铁锤狠狠地砸开 运往附近的村落

当作建造房屋的上好材料 或者等待时间把它们风化

这些石头的命运就是渔民的命运 永远这么被动

坐在铜鼓岭顶峰上的风动石[11] 不时伸出耳朵去捕捉

那些藏在山林间的鸟兽和各种虫子发出的阵阵鸣叫声

巨大的涛声从山脚下不断传来 送来了渔民呼吸的声音

他们非常清楚祖先们的命运 作为世代承袭的渔民

一个个忙着为生存拼搏的生命个体 他们的岁月黯淡

大海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们的焦虑 不安和心灵的悸动

也照见了他们湿漉漉的身影被咸涩的海水泡浸 拍打

但他们从来不敢停下渔船 他们一直追赶远方的鱼群

没有哪一种鱼类会在他们的想象中变得唾手可得

即便真有那也只是幻影 根本不能满足他们虚空的胃

4

太阳每天都在宝陵河上投掷下炙热而持久的光芒[12]

清澈的河水从远方缓缓流过来 水鸟在入海口处觅食嬉戏

它们的轻松和欣喜 使渔民们沉重的身影愈加沉重

迎着猛烈而咸涩的海风 一艘艘渔船颠簸着滑过海面

海鸥在前方积极带路 它们的叫声里充满了兴奋和不安

仿佛渔民们忐忑的心情 他们的旅程只有两种命运:

一种是丰收和喜悦 另外一种是两手空空 一无所获

但他们还是出发了 虽然丰收是多么遥远多么奢侈的字眼

但他们从来都不会怯懦地站在海岸边 望洋兴叹

铜鼓岭上隐约传来了阵阵鼓声 从远古到现代

这鼓声是大海的呼唤 却是村庄所有人绷紧的神经

离岸三十公里就是他们的狩猎场 鱼群蛰伏在水下

警惕地打量着这群熟悉而陌生的杀手 海鸥在桅杆上

交头接耳这里是属于男人的战场 肃杀的海风就是

战斗的号角 这里没有旁观者 每一个人都使出了

全部的力气 汗水和智慧 他们被汗水覆盖的身体里

都藏匿着对丰收的憧憬 渔船的旁边 不惧风浪的

鲨鱼阴险地游来游去 贪婪的海鸟在海面上来回盘旋

又猛然一头扎进水里 沉睡中的这片海域惊醒了

5

没有遗嘱 没有太多牵挂 更没有依依不舍的表情

他们告别妻子和孩子 集体奔向这片辽阔的大海

他们将生命托付给了这些结构略显简单的木质渔船

他们的祖先曾经在这里一次次探路 闯荡 又一次次

被汹涌威猛的海浪狠狠打退 现在他们只想超越祖先

穿越海浪制造的悬崖和旋涡 穿越阳光建筑的巨大幕墙

把渔船开过更多陌生的海域 把汗水洒在更远的远方

或者把陈旧的日子一一拾起 带进这片熟悉而陌生的水域

把掺杂着大海腥咸味道的生活 带进一个个小小的船舱

海上风浪依然很大 鱼群也不知道藏匿在哪个角落

阳光在拼命炙烤着他们 早晨的力气在中午已经用完

先是手脚发软 接着是不断冒出的虚汗和翻腾的胃

这时他们发现运气并没有将他们搂入怀中 就连一直

守在船桅上随时准备与人抢食的海鸥也不见了

生活有时给予他们的馈赠其实少得可怜 命运

从来没有给他们任何暗示 大海向他们释放了虚空

从这片海域到另一片海域 他们只能无助地跟着

海潮不停地走 仿佛一群脾气很好乖巧温顺的孩子

又像一个个没有主见的奴仆 被雇主随意地呼来唤去

6

风浪也有平息下来的时候 运气也有降临的日子

鱼群仿佛迷路了 一不小心就钻进了巨大的渔网

当他们将沉甸甸的喜悦捞起 一次次将鱼虾捧在手中

他们猛然收获了活生生的跳动着的幸福 他们觉得

生活也对他们露出了仁慈慷慨的一面 大海也没有那么

苛刻和吝啬 他们将这些丰饶的物产大都塞进空空的船舱

剩下的一些留给他们空落落的胃 鱼虾和螃蟹用清水煮熟

他们放松紧张的情绪 围聚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出海的日子似乎也就仅剩下这么一点点的奢望了

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 谁也不想掩饰自己饥饿的表情

填饱肚子之后 他们有时会围聚在船头用沙哑的喉咙

向大海献出美好的赞歌 但更多时候他们总是坐在船头

吸烟 交谈 吐痰 大声喧哗 或者四散开来 各怀心事

默默地对今年的收成进行反复盘算 每一次出海捕鱼

他们总是把鸡鸭摆上高高的供桌 然后对着大海虔诚膜拜

他们一直相信 海神肯定能感知他们朴素的愿望和渴求

肯定会将远处的鱼群像牛羊一样赶过来 游进他们设下的

巨大的埋伏圈 可是有时大海的密码总是那么难以破解

这些美好的愿望无数次落空 船舱无数次被叹息声填满

7

但他们却像一个个勇猛的斗士 始终保持着战斗的姿态

猛烈的台风从遥远的太平洋打过来 他们毫不畏惧

他们把船体加固 把渔网补牢 把破旧的马达修了又修

铜鼓岭以东这片辽阔的海域 永远是他们固定的战场

生存的欲望在这片海域里被无限放大 好像辽阔的

大海没有尽头 马达被海浪打坏了 他们就用船桨把船

划回来 渔网被狂风卷走了 他们就日夜赶着编织

如果生命被海浪卷走了 他们就暗暗擦干眼泪

把坚强高高举起 他们执着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这片海

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被艰辛生活折磨得愈加坚毅的目光

从这片充满着无限生机和希望的海面上 怯懦地移开

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 家中妻儿们期盼的目光

迫使他们必须始终保持着出海的欲望 必须想办法

填满儿女们空空落落的胃和空空荡荡的家

他们是大海忠实无比的奴隶 从来没有渴望被释放

他们习惯和太阳称兄道弟 习惯和海浪和睦相处

日复一日的捕鱼生涯 每一天都是一次生死考验

一种不同于陆地生活的煎熬 他们集体被大海绑架

被限制自由 他们一直找不到摆脱困境的答案 其实

也没有答案 因此他们有时会对着眼前的这片蔚蓝

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去你的吧 这该死的大海

8

每逢天空布满大片阴云 他们就害怕收听广播

害怕收听到一场台风的消息 每一场台风都是一场角力

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 不仅剥夺了他们出海的权利

也夺走了本来属于他们的丰盈的收获 在他们看来

所有的台风和热带风暴都是他们刻骨铭心的仇人

把他们的希望狠狠揉碎 将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打乱

席卷一切之后 甚至把他们的房屋吹得七零八落

大海给予他们所需要的一切 也强塞给了他们不需要的

台风过后 裂开的 松动的 折断的 坍塌的

全都瘫在那儿 生活没有了方向感 也失去了主心骨

所以他们常常互相提醒 要学会对大海保持低调

要对大自然保持必要的敬畏 这一生都要学会仁慈

要懂得去爱 譬如每次捕捞后要挑出一些小鱼和小虾

恭敬地把它们放归大海 要给那些抢食的海鸥以宽容

离开海岸之前 最好向山间的树木偷偷地瞥上一眼

向那些草木 甲虫 蜘蛛 鸟雀 一队行进中的蚂蚁

表达深深的敬意 要捡起一块被海浪磨圆的鹅卵石

恭敬地放进小小的船舱 出海的日子看见这些石头

就会想起大海威猛无比的力量 想起以卵击石的脆弱

9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捕获的鱼虾被运往城市各个角落

但他们一直坚守在铜鼓岭以东的海岸线 忙于编织梦想

在被朝霞辉映的海岸边 在被夕阳染红的海面上

他们有时像静止的雕像 彰显着的不仅仅是力量和美

还有他们祖祖辈辈不曾泯灭的希望 这样的希望叠加之后

将变成他们美好的生活 变成一幢幢宽敞明亮的房子

没有任何人能将这盏希望的灯光泯灭 包括苦难的岁月

咸涩的海风 以太阳不断吞吐的毒舌 而实现这样的生活

仅靠一双手 一艘船 一张网 和一片辽阔无边的大海

风平浪静的时候 这片海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是亲人

浊浪滔天的时候 这片海域是狰狞的魔鬼 是一个狂徒

经常对他们捣乱 尖叫 撒野 发脾气 或者吹吹打打

不断还原着真实的渔民生活 但他们现在变得很淡定

从容不迫 不温不火 他们已经将生存的节奏融入

海浪拍打沙滩的节奏 将平淡的日子融入渐渐红火的生活

他们甚至原谅大海曾经有过的暴行 无数次期待着进入

大海的梦境 他们愿意与辽阔的大海进行深入地交流

但事实上暴躁的大海对他们依然缺乏足够的平和和温驯

10

他们愿意一生与大海相邻为伴 不想改变渔民的身份

每天早上他们仍然习惯去解开缆绳 仿佛给牛儿解开绳索

他们愿意巡行在礁石林立的海岸边 抽着劣等香烟

习惯在沙堆里过夜 经常腰肌劳损 咳嗽 频繁地幻想

他们害怕台风 害怕失去亲人害怕 两手空空

大海虽然有时对他们很客气 大方 但并不是经常

但他们满足于这样的生活方式 他们对大海毕恭毕敬

心怀敬畏 他们把起伏的海浪当作大海跳动的心脏

他们不希望这心跳停止下来 就像从来不希望

他们的渔船一直在海边抛锚 他们的生活从此陷入困顿

以至于他们对大海是如此眷恋 仿佛习惯于偷欢的男人

把大海当作甜美的情人痴迷不舍 即便在大海看来

渔民是一群被它牢牢拴着的骡子 一群疲惫不堪的骡子

也许确有好运气光顾了他们 但他们的命运无法救赎

因此铜鼓岭以东的这片辽阔海域 渔船的条条航迹

始终没有消失 出海时整齐响亮的号子也始终没有消失

消失的仅仅是时光的囚笼 以及被大海湮没的一切

当城市里的人们吃着鲜美的海鲜时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

黝黑的皮肤 蓬乱的头发 沾着盐粒的酸臭的身体

想象他们曾经与狂怒的大海有过怎样激烈殊死的搏斗

以及他们在辽阔的大海上 疲惫穿行着的肉体和灵魂

(本诗获第二届“文昌青年文学奖”一等奖)

注解:

[1]紫贝岭位于文昌市文城镇文昌河畔。

[2]铜鼓岭位于文昌市龙楼镇境内,海拔高度338米,被誉为“琼东第一峰”。

[3]文昌孔庙位于文城镇,是华南地区规模较大、保存较为完整的孔庙之一。

[4]贞观元年(627年),平昌县(文昌市)取“偃武修文”之意更名文昌县。

[5]建于明代的蔚文书院遗址位于文昌市文城镇,是海南古代著名的书院之一。

[6]文昌市陆地面积2403平方公里。

[7]文昌市行政区划始于公元前110年(西汉),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共经历了十八个朝代。

[8]文昌河经八门湾流进清澜港入海。

[9]石头公园位于铜鼓岭山脚下,因石头众多,造型独特被称为石头公园。

[10]铜鼓岭位于文昌市龙楼镇境内,主峰海拔高度338米。

[11]风动石是铜鼓岭主峰上的一块石头,高三米多,重约二十吨,被大风吹的时候会微微晃动。

[12]宝陵河是铜鼓岭脚下的一条小河流,从月亮湾注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