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传播:自我·赋权·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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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处于自我觉醒中的生命传播

从绝对真实,到鉴别真实,再到相对真实,这个过程增强的是人的辨别力和判断力。媒介发展到眼耳鼻舌声意的全器官的卷入,个体自我产生真实与虚幻的循环。自我表达中最为明显的是情感、情绪的释放,人们的怀疑、自卑、自尊、无耻、羞耻、内疚、窥视、被窥视、猎奇、骄傲等生理或心理机制在公共空间中得以显白,犬儒主义、亚文化的狂欢等媒介表征就成为不稀奇的事件。1937年社会学家劳伦斯·弗兰克在《作为病人的社会》一文中指出“社会本身就是病人”,医治病人需要了解病态社会的产生发展。

公共空间中对私人事务与公共事务不分青红皂白地曝光,与人们自尊与羞耻的内心冲突的认知底线有关。自尊、羞耻有自我设定的理性、标准、底线与界限,是处于社会中的自我抵抗与认同的表现。美国学者克里斯托弗·拉希在其《精英的反叛》一书中注意到了现代社会中“羞耻感的泯灭”。他引用《羞耻的面具》的作者利昂·沃尔姆塞尔的话说:“一旦丧失了自我谴责,我们就可以说那是‘自尊的丧失’。”[61]羞耻的面具有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仅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更是为了迷惑、支配他人,并惩罚极力要拆穿他们的人。羞耻感的自我保护面具就如希腊神话中美杜莎咄咄逼人的魔法面孔,令旁观者都变为石头”[62]。羞耻将人拉向两端,一方面极力想要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却刺探窥视着外面的众声喧哗,在隐藏与刺探之中,羞耻极易用无耻医治自己。沃尔姆塞尔曾直截了当地提出“用‘无耻’医治‘羞耻’”,并指出“无耻的‘玩世不恭’导致的‘终生受挫’,通过‘不切实际的自恋和鄙视来防御致命的脆弱和伤害’,借以挑战价值观。”[63]《无处躲藏》中迈克·尼克尔斯说:“无耻是对抗羞耻的反应,是一种反抗和无畏的努力,想否认和克服内心对脆弱的恐惧。”沃尔姆塞尔曾说“这种无耻的犬儒主义奠定了文化的整体基调”[64],这句话在今天依然有现实意义。现在互联网社交媒介上的表达也多少有着诸如此类的调性。藏匿于羞耻感中的恬不知耻,让厚颜无耻的怀疑一切大行其道,互联网上很多个体有自身的确定无疑的理想、精神与标准,隐藏的却是对自我确定性的维护与怕失去的恐惧。羞耻与自尊相连,自我羞耻感的判断、谴责、能力的迷失,带来自尊的丧失,或者丧心病狂,或者自卑沉默,更可怕的是不以为耻。众声喧哗中总能归为一处,万物静默中才能听到发自内心的最为深切的声音。碎片化的表达中考验的是自我沉潜的意识与能力,沉默有时会变成最有力的批判工具,沉默即道路,在静观与反观内照、在信仰与行动中认清自我与世界。

生命心智上的感知与体验成为医治疾病、让生命得以延存的源泉活水。主宰人命运的是人的潜意识,内省方能清醒。《大学》的“三纲领”和“八条目”,强调修己是治人的前提。《大学》中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孟子·离娄上》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鬼谷子·反应第二》中言:“反以观往,复以验来;反以知古,复以知今;反以知彼,复以知此。动静虚实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复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它们无不提及“返”之重要性。

人内传播即是一个返观内照的过程。人内传播,或称自我传播、内向传播、内在传播,是一切外在传播,如人际传播、群体传播、大众传播、组织传播、国际传播等的基础,也是在此基础上使得“人在说话,话在说人”成为可能。生命传播首先且最重要的是人内传播,并不是任何形式的人内传播都是生命传播的基石,只有当自我经验、体验永不停歇地卷入到知识意义的生产中时,抽象的真理不断在具身化之时,反思性的思维方式才可能建立起来。人内传播极易成为自说自话与固执自持,为避免自造茧房,人内传播要以“实践与行动”为道路、以“反复与旋转”为方法、以“圣言圣行”为借鉴、以“开放与包容”为准绳、以“生命的提升”为依归,这样思想才能真正地成为诊断工具,对当下时刻意义的揭示方能体现出其历史的必然。

自我体验的局限性是由体验对象、时空、情绪情感等主体和客体的双重局限性决定的,对局限性的突破需要生命中的否定之否定,不是在是与非、对与错等二元结构上的,而是在否定自身中蜕变出新的自身系统与网络。这里否定自身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不断有新的信息、能量、频率等参与其中,不断发生蜕化甚至畸变。“人在说话,话在说人”的判断与背叛是共时存在且不可避免的,这些早已加入到人与人的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之中。应在承认客体成为主体的判断与主体成为客体的背叛都在所难免的前提下,强调自我对自我背叛的觉知与基于他者判断反馈的自我反省的能力,以抵达《易经》所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自我反思能够不断进行且能够成为诊断工具,是因为滋养反省的“知性”的存在。知性,一念清净就是意诚,念念清净,知性随时澄明通达,不被身体障碍所困扰,不被外界一切境界所困扰,也不被自己的妄想飞絮所困扰,心一境性,专注一趣,就是心正。心正而后得身修,抑或交织螺旋上升的是柏拉图《理想国》中提出的“四枢德”:智慧、勇敢、节制以及正义;基督教中的信、望、爱的“三圣德”;现代西方社会公认的价值理念是“自由、平等、博爱”。所有这些需要自我不断地实践与体验,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在日常生活中真正贯彻和实现孔子提出的作为儒家思想基础的“仁、义、礼”以及孟子提出的四心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自我传播的外部化有诸多表现形式,其中交往与叙事方式是其内外部交错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我传播的质量决定其内外部交互的质量,这一质量是形式与内容并存的,以“媒介即信息”的视角来看,高质量的自我传播在内、外部化的过程中,并不把形式视作一种次等地位,而是在万物皆媒的认知基础上强调没有统一答案的叙事方式。处于自我觉醒中的生命传播是一种基于自我认知的叙事,在叙事方式上,则是如庄子所言“不存在小大之辨,只有小大用之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