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与博雅语文的相遇
(一)成为语文教师
我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
我的童年是在中科院大院里长大的,那时的中关村一带,放眼望去还是一片荒烟蔓草。中学时代,正值改革开放之初,在我年轻的心里充满多彩的梦想,曾向往学外贸,叱咤商海,闯荡世界。可是,中学毕业时,父亲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导,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他希望我做老师,也觉得这是最适合我的职业。于是,1981年,我考入北京第三师范学校,从此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条人生道路。
1984年7月,从师范毕业的我带着对北大的憧憬,来到了北大附小,做一名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没想到,这一干就是30多年。其间,虽然有过升迁、调动的机会,但我舍不得离开这里,我的青春、热血乃生命都融汇在这里,就像校园里那些树一样,根系已经扎在了土里,须臾不能离开。
现在想来,我很感谢我的父亲,是他的坚持,让我做了老师,教了语文,从事了至今从未后悔、越来越热爱的事业。
我工作的一大半时间,都是在语文课堂度过的。语文是我事业的“根”,是我教育梦想出发的地方。时至今日,我对语文教师仍然有一种深深的、特殊的情结,甚至仍常把自己看作是一名语文教师。
初到北大附小,我婉言谢绝了领导让我担任大队辅导员的好意,甘心当一名语文教师。我始终认为,我的性情气质可能是和语文学科最贴合的。与其他的学科相比,语文似乎更加博大精深,它美好、浪漫,能抵达人的心灵,更能承载我的教育梦想。于是,从1984年9月起,初上讲台的我就径直担任毕业班的语文老师。1991年7月,我又被提拔为分管语文学科的教学主任。
作为语文教师,我常跟学校的前辈们探讨,语文到底应该教什么?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基础教育百废待兴,小学语文课堂也远不如今天这么自由和开放。记得当时的教学大纲把语文定位为“学好各门知识和从事各种工作的基本工具”,因此,小学阶段的语文教学基本上关注的是学生的听、说、读、写能力的培养,追求的是学生在考试中的好成绩。
虽然认识上有局限,但我隐隐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语文课,我希望教给学生更多的东西。刚工作的我有使不完的精力,也有喜欢琢磨的热情,经常一备课就忘了时间。越琢磨我就越喜欢语文课堂,我的学生也越来越喜欢我。语文课堂成为我和学生情感交融的舞台,也建立起我最初的教育热爱和专业自信。
我的语文教学渐渐引起大家的关注,我的公开课多次成为学校同事学习观摩的样本,年轻的我被推荐参加各项教学比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1992年,28岁的我参加海淀区语文学科基本功大赛,获得了全区的基本功双料一等奖。1997年12月,我又被评为首批北京市小学市级中青年骨干教师。
同行的认可和各项荣誉对我来说是一种激励,也促使我进一步反思。在课堂上,看着学生高高举起的小手,看着他们眼睛里渴望的光芒,我总忍不住想,怎样才能让他们更加积极主动地学习,享受更多的快乐呢?我的讲课是不是设计成分太多了?我应该如何更好地处理教师主导与学生主体的关系以及“教”与“学”的关系?
没有反思,就没有成长,也就不会有学习和提升的动力。在反思和学习中,我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20世纪90年代,随着教育综合改革的推进,关于语文教学的讨论多了起来。90年代末,《北京文学》掀起了一场关于语文教学的大讨论。专家、学者们摆事实、讲道理,批评语文教学的“少慢差费”,其表现为:学生的学习负担重、语文水平低;语文教学不得法,形式主义严重;忽视文学教育,应试教育影响深广,等等。[1]一时间,语文教学遭遇“四面楚歌”。
痛定思痛之下,从改革语文教学出发,出现了很多大胆变革、勇于创新的教学流派,如愉快教育、成功教育、主体教育、和谐教育、创造教育等。[2]
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学正是这时出现的有影响的教学流派。正如李吉林老师所言,情境教育强调诱发主动性、强化感受性、着眼发展性、渗透教育性、贯穿实践性,以渗透教育目的、充满美感和智慧的情境,通过角色的转换,强化儿童的主体意识,让儿童在活动中获得充分发展。情境教学对传统语文教学的纠偏,使之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受益于情境教学,我在语文教学中有了新的尝试。1998年,中国教育学会小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举办全国情境教学观摩活动,我有幸作为北京市唯一的推荐选手参加了这场比赛。
还记得,我执教的课文是当时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第六册中的《荷花》,作者是著名作家叶圣陶。文章按作者看荷花的顺序,描述了公园里的一池美丽的荷花和“我”看荷花的感受。全文不到400字,却把一池荷花写活了,语言生动优美,充满诗情画意。作为教师,如何带领学生入情入境,让荷花之美触碰心扉?我抓住“情境”这个核心词,从体会情境、显示情境、运用情境、进入情境四个环节引导学生感受荷花的长势之美、姿态之美、色彩之美,并通过关键提问——“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记起我不是荷花,我是在看荷花呢”,由此让学生感受作者赏荷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3]
比赛的过程很顺利,我最终获得一等奖。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荣获佳绩,我倍感欣慰、备受鼓舞,似乎找到了一条改革语文教学的有效路径,也坚定了我继续大胆探索尝试的信心与勇气。
回看走过的足迹,每一份付出都有意义,每一次成长都值得珍惜。透过青春岁月播撒的汗水印痕,我不断地推开一扇扇窗户,看到了一个更新、更广、更具魅力和挑战的语文世界。
(二)相遇博雅语文
1998年9月,我被提拔为北大附小的副校长,主抓全校教学工作。
教学管理头绪繁多,要兼顾的工作更多了,我开始在不同学科之间听课、评课、研讨,但语文学科依然是我最深的牵挂。每次走进语文课堂,我仍有种怦然心动、跃跃欲试的感觉。
世纪之交的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给传统语文教学注入了一股新风;国家三级课程体系的日渐明晰,赋予了小学教师在教学内容选择上更大的权力。在改革背后,一个异常鲜明的思想指向就是以人为本、儿童立场。为此,我经常向自己,同时也向语文教学团队抛出问题“今天的学生需要什么”“我们要通过语文教学教给他们什么”“怎样让语文教学焕发生命活力”“我们的语文,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对语文教学的本质追问,也是北大附小语文教学的价值定位。
现代语文,一直面临“工具性”与“人文性”之争。而我始终认为,两者不可偏废。语文是文化、文明的载体,是人类社会传承知识、实现沟通的基本工具。但是,语文又不能仅仅盯着“工具性”“实用性”,语文里蕴含着人类最美好的情感,语文教学必须具有艺术性,用美的教学陶冶学生的思想情操,实现“人文性”的学科价值。好的语文教学一定是“工具性”和“人文性”的有机融合。
多年来,受北大自由、民主、包容的文化氛围熏染,北大附小的语文课堂也充盈着真诚、自由、民主、平等、宽容的教学氛围。语文是人文的,也是开放的,很多问题没有统一的答案,需要学生自己去思考和判断。我们争取让学生最大限度地参与教学,在听、说、读、写等言语活动中保持自由心态。我们鼓励和保护学生的“异议”,变“讲堂”为“学堂”,变“一言堂”为“多言堂”,变“机械训练”为“涵咏体察”。
更重要的是,在北大丰富的人文传统陶养下,北大附小的语文教学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文化润泽。
百年北大,人文阜盛,北大附小也已走过百年,如何让百年来的传统文化精神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下去?这些年来,我和语文教学团队的老师们一直孜孜以求。
我们以丰富教师的文化素养为前提,不断拓展学生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宽度。俗话说:“云后者,雨必猛;弓劲者,箭必远。”语文教师的文化视野越开阔,积淀越深厚,教学效果就越好。在北大附小,中华民族的经典著作都是语文教师的必读书。在教授古典作品之前,老师们首先钻研教材,领悟其文化精髓,然后再集中研讨,如何有效引导学生进行学习。由北大附小教师集体编创的校歌《乳燕初飞》《北大附小校园文化三字经》等,无不显现了北大附小语文教师的深厚功底。
我们以领悟经典文本为基础,不断深化学生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深度。在完成教材选编课文之外,通过增加传统文化学习篇目,开阔学生的知识视野,提高学生的文化素质,从而增强学生对中华民族数千年负载的精神价值认同,培养学生的民族使命感和高尚的人格。我们还为学生精心选择、编写、修订了一套《小学生必读古诗文》(全12册),汇集了我国传统文化经典著作中的精华,适合学生每天吟诵。
在这样的语文创新实践中,我们渐渐对语文教学有了自己的方法体悟、价值理解和教学理想。
作为基础学科,语文教育是否也承担着为其他的学科提供水源的任务?现代化的科技突飞猛进,使得今天的学生从一出生起,就注定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轰炸。作为教育者的我们,就必须广开水源,给学生提供广泛性、普遍性、全面性和通识性的知识。因此,我们的语文教学也一定是关涉生活、抵达学生生命的。语文要教知识的“背后”,必然需要广而博的知识素材,只有充分地“备学生”,才能发现知识的“背后”,创新“备文本”的内涵。在语文教学中,我们不能局限于学科本身,而应该跳出语文看语文,应该将更多元的学习技能和更广博的知识基础传递给学生,应该设身处地地思考学生更长远的生命成长。
如何赋予语文更多的育人内涵?在集思广益的探讨过程中,有一个名词很快进入我们的视野——博雅教育。经过一番讨论,语文教学团队一致认同将“博雅”一词合理化使用,用于表达北大附小语文课程建设的想法。
从北大的“一塔湖图”出发,溯源博雅,传承博雅,越发感觉到博雅语文不仅是北大附小学生的发展需要,而且也非常契合北大附小的文化特质。
博雅与北大附小语文,也是一种奇妙的相遇,仿佛早有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