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漫记:北京大学1986级入学30周年纪念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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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欢与痛

金意[6]

三十年前,我们两千一百多人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走过独木桥,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的一隅海淀。那时的我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燕园,这个在中学时期神圣而遥不可及的名字,成了我们那段人生舞台的中心。寒窗苦读的日子里,刻下了我们青春闪亮的脚印:热情的、青涩的。天空中飘荡着我们的歌声:《在水一方》《一无所有》《橄榄树》《明天会更好》《朋友》……一体、二体、五四操场上留下了我们矫健的身影;周末的学三食堂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和交谊舞的曲子。这里成了很多男生女生相识、相知,甚至相恋之地,一些幸运儿还得以修成正果,牵手至今。那时的天空是湛蓝的,未名湖的水是清澈的。

入学时是霜染枫叶红的九月。很多同学第一次远离家乡,孤身一人。他们心中也应该像我一样有着几分憧憬、几分悸动、几分寂寞吧。那时的校园像一幅典雅的国画,像舒朗的风,像素衣的云,至今常常萦回心间。未名湖是唐朝的诗,博雅塔是宋朝的词,石舫是独上西楼的清辉,静园是柔肠百转的流年。

遥想梦中的那片湖,想象着,吹过的风声是男生的呼吸,激起的涟漪是女生的心绪。湖边总有轻盈的脚步和欢声笑语。一湾湖边,不管千年的等候,万年的修炼,花自会绽放,雨自会飘零。湖边树林中有几只小鸟,清脆而啼,呼来晨露,唤来晚霞,看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们青丝染上白霜,看着岁月掠过水面。

刚入学时忙碌又茫然。去颐和园划船,采一片荷叶当伞;去长城爬山,充一回好汉大声呼喊;去香山赏叶,摘一些当书签、当鸿雁,找联谊班级,心中小鹿乱撞却故作镇定。

记得大一的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们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大雪对我这个东北人倒不稀奇。印象深刻的是,班里很多南方同学说他们是第一次看到雪。我们开玩笑说,以后给他们邮寄雪和冰。现在想来,之后的北京再也没有下过几场那样惊心动魄、气势磅礴的大雪了。有的平和舒缓,像如歌的行板;有的连绵不绝,像细水长流的日子……好可惜,从此北京的雪不多了。那盼望多时的雪白,等候一季的静谧,常常是转眼就不见了。一阵暖风吹过,吹散云,吹化雪,吹皱岚烟,吹起荒凉。雪停后,只有树上、叶上的晶莹,泪光闪闪,诉说着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伴着辽阔绵长的寂寥……

四季轮回,冬去春来。和老家东北不同,北京的春天很短。静静地来,悄悄地走。偶尔飘几片雪花,下几场细雨。我们慢慢适应了选课上课,上自习听讲座,也有了一些朦胧的心事。未名湖边的清辉一轮,倒映在女生们的眼波流转之间,裹着素雅的情愫,升了,落了;风花一场,在李煜的江边,在薛涛的树下,妖妖娆娆,红红灼灼,开了,谢了。只是,湖水长流,桃花依旧粉艳,刺玫依旧鲜黄。

最怕俄文楼边上的丁香,花气袭人,芳香馥郁。对我来说,丁香是温暖的春天,也是绵长的寂寞。丁香的花气总让我回想起在俄文楼上晚自习做作业时的孤单,还有背着书包回宿舍时的形单影只,时长时短、时前时后的身影成了无言的陪伴。

晚上,经常跟同学一起听讲座,下午的三角地是讲座预告中心。多年后读硕士时,三角地变成了托福、GRE、转让物品的广告集散地,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深深地怀念大学时从这里走向各个教室占座或挤座听课的忙忙碌碌。

让人怀念的还有静园。这里曾经是果园,我们入学第一次买苹果是在此地。还记得当时我们班几个女生惊喜赞叹,讨价还价,欢声笑语装点了燕园万里无云的爽朗秋天。果园四周围绕着树墙,俨然成了北大这座象牙塔中的伊甸园,静静地看着花开花落、叶荣叶枯,看着或稚嫩或老成的男生女生穿梭其间,有的听BBC和VOA,有的卿卿我我,有的默默地欣赏风景。

图书馆草坪成了迎来送往的中心。我们入学第一张合影是在这里,毕业前夕几瓶啤酒伴着伤感的吉他声和歌声记下了同窗之间的眷恋和不舍。草坪上左右那两棵硕大的松树和迎风招展的合欢花应记得,一届又一届的男孩女孩们来过,唱过,笑过,哭过。

图书馆旁边是大讲堂和小柿子林。简朴的大讲堂见证了张艺谋的《红高粱》、崔健的《一无所有》、金星充满磁性的嗓音和柔中带刚的舞蹈。这里也是历届迎新晚会、新年晚会、大型活动的场所。将近三十年之后,偶然听一位同届校友提起当年我们舞蹈团的表演,《星空》的优美曲子和“猫洗脸”的经典动作让我们感叹和开怀大笑,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时光倏忽又回到了晚上在二体练完舞蹈用酸奶犒劳自己的日子。

四年后,我们从燕园走向了五湖四海。从此我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北京大学86级校友。而今,我们人到中年,一些人已有成就,一些人仍在迷茫。大学的青葱岁月早已远去,现实的精彩和无奈让我们额头添沟壑。但是,我们拥有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情感:30年前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和30年后对过去的回忆和怀念。在那逐渐模糊而淡忘的记忆深处,还有一串串清晰的印记:一次快乐的相遇、一场失败的考试、一次忐忑不安的逃课、一个同学的眼神……不思量,自难忘。

未名湖边小山坡上,有钟亭一座。毕业后偶尔来此停歇,回想昨日的花事,那么盛大,那么柔媚;有雪化雨,有月低唱。多年以后想起,雨的欢愉,月的皓朗,偶尔有两行清泪,祭奠当时的芬芳。

几年前看了赵薇导演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每个人的青春有着不同的时代烙印。对于我,青春最闪亮的符号是吉他、卡式盒带、流行歌曲和崔健的摇滚乐、弗洛姆和弗洛伊德、三毛、琼瑶和席慕蓉、舒婷、海子和朦胧诗,以及那个激情飞扬的年代和炎炎烈日下的军训。而对于那些曾经生活在同一个时空的人来说,青春又有着不同的描绘和阐释。时光的车轮不断前行,未曾停歇。回望青春,很多人和事就像写在海滩上的诗句,被水冲刷得无影无踪;像画在空中的画卷,被风吹散得了无痕迹,只留下或美好或苦涩的余音,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在内心深处,青春的热情和渴望却像一只眷恋家乡的候鸟,久久盘旋在空中,无意离去。青春注定要飘逝,那就让我优雅地老去。

(2016年2月29日子夜零点初稿,

2016年3月31日凌晨零点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