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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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晦月①

是我太过敏感,以至过度理解了这个世界。让我每时每刻都在操心该如何生活,操心上一秒的不足,操心下一秒的打算。我觉得活着艰难,所以有了逃避现实的想法,在失望的海底渐渐沉溺,却偶然看到了远处的“深渊”。

每个昨夜的雨水渗透进我蜗居的洞穴,我早习惯了这儿的潮湿。持续的雨水持续毒害着我,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种伤害就会变本加厉。躲在洞穴,也逃不掉现实的打击,离开洞穴,则是与现实抗衡。

白天,外面是灼热的太阳,亮得让人看不清天空,白得令人头痛。而其余事物,全是以黑白呈现在我眼前。

夜晚,外面是暗无边际的平原,天空与地面浑然一体,事物仍然是黑白,不同的是路灯都亮起它们的光。我很高兴这些灯为我指明了路,但这灯并不是无限延展的,灯光尽处,还有许多双试探的眼睛,和数不清的阴沟和泥沼。

就在某日,黑暗的天空,向地面投下一块五彩斑斓的镜像。我游走在边界处往里头观察,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被上了色的世界。那里没有现实的疾苦,也没有白日的烧灼,没有夜晚的危险,也没有雨水的侵蚀。那里有一轮耀眼的月,散着温暖的光芒,将我深深感召。

于是我纵身一跃,跳进了“深渊”。

“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喜欢帮助别人。”

记得上次,秋月提议、策划并带我参演了某山区小学的音乐晚会。那天天气不错,大气稀薄,当地的光污染也比较小,所以月亮和星光都很明媚。晚会结束后,我俩和学校的老师带领小朋友们去操场空地上活动。校方老师特别热情,孩子们也特别活泼,我俩为孩子们指星星,教他们认星座,对于一些喜爱天文的,会给他们科普相关知识。我也不禁感慨,原来有这么多孩子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在懵懵懂懂的年纪,会好奇地向天空投去一份关注。

大家像是在进行着夏令营,玩得很开心。吃东西的尽情吃东西,打闹的尽情打闹,性格安静一些的,就呆在一处指星望月。可有个女孩,就是个性独特。她什么也不做,对音乐、食物、嬉闹、星空等等都不感兴趣,她只是静静坐在操场远离人群的滑梯上,埋着头,抱着膝盖。

我们从老师那里了解到,这孩子是孤儿。听到幼年丧父丧母的经历,我的内心只是对女孩感到可怜,也或多或少有些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但将这冲动做出实践的,是秋月。

“小朋友,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呀?”

她模仿小孩子的语气,扶在滑梯边上,寻找小女孩垂下的面孔。

小女孩没有被秋月突然的出现吓到,默默直视着远方。

“我讨厌他们,他们太幼稚了。”

“可是你们都是小孩子呀,孩子不就应该有孩子的稚气吗?可以无理由地撒娇搞怪,不是你们的一种特权吗?”

小女孩不理秋月,秋月仔细想了会儿,以一句话单刀直入。

“你很讨厌这种孤独的感觉吧?”

秋月语速稍慢,气息柔和。小女孩却说着不带情感的话。

“我不讨厌,我喜欢这种感觉。”

“独自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可是……你能始终保持一个人吗?”

“你敢肯定吗?”

“敢啊,为什么不敢?”,小女孩大声回答道。

当劝说陷入僵持,不管秋月有没有应对的手段,我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插嘴,“一个人挺好的。”

“她说得没错。”

秋月:“诶?”

“但你知道吗,人是群居动物。”

“群居动物就是相互依存、相互需要的。”

“你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的。你是不可能始终独自一人的。因为人是群居动物,这一点不会改变。”

“总有一天你能明白,也会真正去需要某个人。”

秋月惊讶地望了望我,而小女孩听了我的话更是一语不发。

当秋月问女孩,“你喜欢音乐吗?”

“呃……嗯。”

趁着秋月还未说出口。

“那你想弹钢琴吗?”

“让这位姐姐来教你吧。”

我冲秋月微笑,她也对我腼腆地回着笑容。

“来吧。”

秋月向女孩伸出手,扶着她跑下滑梯,当秋月扶持的手放开她,女孩却主动牵起了秋月的手。

我和秋月并行在一块儿,小女孩又说,“你们感情真好。”,轻蔑的语气中,好像带着羡慕和痛楚。

我依然微笑着看向秋月,然而这一时,秋月的脸上竟没有笑容。

在她小区楼下分别时,我本来要目送她,但她没有往前迈步。她缓缓向前,转身,然后将视线从下至上,与我对上眼。

“我问你,你真的,会死吗?”

这是酝酿了多久的话,才会说得如此情凄意切。

“你想从我这儿获取到什么呢。”

“会死,又或许不会。”

有关我死亡的探讨,我从未给过秋月完整的答案,她会将我的安危如此放在心上,是我没有想到的。

就在我准备好将这个秘密向她袒露的时候,却已经天翻地覆,那是秋月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我们都没再有过任何一次交流,就连视线,也不再重合。学校里她天天请着头晕头痛之类的病假,基本没来上过学,发消息不回,空间对我设置屏蔽,就算我主动去找她,也是对我不理不睬。询问夏暮等人,又都表示不知情,毕竟,我们都遭受了同样的对待,我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人。

我想不通秋月意欲何为,也摸不清秋月的生活去向。我每天都去琴行,每晚都去霞江三桥,郊区山上、烂尾楼、河堤我都去过。甚至还在她楼底下的木椅上坐了两晚上,坐到凌晨一两点。饥渴的蚊子一直叮咬我的腿、手和脸,我就靠着手机里的音乐和拍打蚊子将漫长的时间打发下去。等看到那十二楼从未拉开的窗帘里终于暗下灯光,我也意识到,该走了。

秋月不明不白的疏远,果然就同我之前的猜想一样,不过我没有想到,是这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情况。她的远离,让我在学校里遭到许多人的议论,让我充实的生活又再次被打乱。我的心情,因此越来越差,于是,我将所有的不愉快,撒在了朋友,乃至亲人,父母身上。

由于熬夜,早晨懒床的我一直被母亲叫唤。我知道离到校时间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但我一点也不慌张,因为我压根就不想去学校那鬼地方。母亲隔三差五就来喊,把我拉起来我又倒下去,一个多小时后,我脑子顿然清醒。想到秋月的事,肚子里积攒的火就被母亲烦人的声音一触即发。我大骂着“滚”,接着砸着床边的台灯、床头柜,将门踢来关上,不受控制地喊叫,喊得喉咙沙哑。母亲的每句抱怨我都反抗,我会用“闭嘴”之类的话威胁她不要与我作对,好在母亲还算识相,没再火上浇油。

喉咙像割裂一样剧痛,但比起胸口的痛这算不了什么。我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流着不知为何而流的泪。

吃饭的时候,看到饭桌上没有自己喜欢的菜,觉得提不起胃口,便蛮横地把饭碗往桌上一扔,震得碗里的米饭洒得到处都是。埋怨几句“做的什么菜啊,真难吃。”,就钻进房间,关上门。

“你不去上学吗?”

听到这烦人的声音,我把放着视频的手机熄屏倒置,继续将脸埋进了枕头,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老师都打了两次电话,问我陈臻怎么回事,我还撒谎给你打掩护。你到底还上不上学?”

脑袋里全是狡辩的理由,但我却连说话都浑身无力。没错,往往我都是以沉默来逃避母亲的话。因为以前我和她倾诉的时候,她都当作耳旁风,所以,我已经丧失了和她说话的能力。

“病假,不去。”

哪怕多说一个字,我都觉得累到不行。

母亲一走,我又重新翻开手机,继续放着视频。只要我不想那些烦心事,就不会感到难过。

一到夜晚,隔壁客厅的电视机就响个不停。如果我专心于某件事还好,但就是因为失去了专注,我的意识才老是被电视剧里面的配音牵着跑。

我不理解母亲所观看的那些东西,就像母亲不理解我喜爱的艺术一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时常的争执,都是在所难免的。

仔细听那剧里的声音,肉麻做作的对白,刻意悲伤的小调配乐。无不彰显那低廉的制作水平,真是拉低了我对影视的审美。母亲一边看剧一边嘻嘻哈哈,还和旁边的父亲讨论剧中情节。我实在受不了,跑去门口大喊一声“小声点”,便把门轰隆一关。想要彻底隔绝来自他们的生活进程。

第二日清早,我把面食倒掉,按照计划正常到学校。上了两节课,我装作头痛,成功又请了一整天的病假。

如果秋月在的话,我也不会请这个假。在家里又找不到事做,打发时间又找不到去处,没有秋月,不管做什么都像吃白米饭或者面包屑一样乏味。我就好像因为她而坠入了深海。

夜晚,音乐、视频等各种娱乐方式都试过了,仍是耐不住这寂寞。对于我和她之间的“联系”是否还保留这件事情,令我异常浮躁。为了消除这种做任何事都静不下的焦虑感,我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克制脑海里这个人的印象,但结果总是差强人意。

我到门前的地坝游荡,也徘徊在不远处的田地间向天空张望。浓厚的乌云告诉我,明天又是大雨。

犹豫了一个小时,我还是下了山。

走到广场我发现,这里远比自己想的更加恶心。到处都嘈杂得无异于菜市场。土到极致的广场舞,拿着喇叭引来围观的黑心商人,还有集群分布的社青们。我不得不逃离这里。

沿霞江路同河水下行,一路上被暖黄灯光庇护着。感受和陌生人们的一面之缘,那些笑着的、丧着的、悠哉的被我一一阅览着。

这些天大雨不断,河水的流速也与公路上的轿车持平。因流速加快而波浪巨大的水形反射路灯的光,显得格外耀眼,也让人感觉河流的呼吸变急了。而我只留意到,原本平静的河水,现在无比吵闹。

暖黄的路灯彻底中断,在黑暗里绕了个大盘道,取而代之的是前方隐现的白光。

白色路灯有些老旧,被多年风雨侵蚀得锈迹斑驳。甚至一些的发光装置也老化得开始频闪。

来到旁边的烂尾楼,我一走上地基,就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的雨声,以及一把长柄伞被撑开的声音。她当时,真的很美,比雨中起舞的舞者,都要美得多。她的光泽,是雨水淋不湿的。

我摸了摸那根柱子,叹了口气。十天的分别,仿佛回到了当初,为了见她,每晚都来等,哪怕见到她之后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才十天,给我的感觉就像十年一样久。音讯全无,难以接触,只能靠着与她关联的事物找找慰籍。

在秋月朋友面前谈及她,她们也都是摇摇头,无话可说。

想不通秋月为何突然之间将我推开?为何宁愿抛弃身边的所有人?仅仅是因为我的几句话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一张毫无意义的纸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是不是在中途我就该适可而止?

我想是的,我不该,欺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