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渐盈①①
“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去霞江三桥了。”
琴音里的人声，总是那么温润又刺耳。
“……为什么？”
“没有理由。”
“啊？”
“能答应我吗？”
“可是……”
“那座桥并不叫秋月三桥啊。”
说完，琴声骤停了。
“唔。”
秋月做了个吃人般的表情。
“答不答应？”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会做到让你答应为止。”
“比如……？”
她盯向曲谱上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在琴凳上转个身，双手撑在膝盖，把愁苦得将要哭出来的脸蛋抬到能让我看见。
“你答不答应啊……”
吸着鼻子，沙哑的哭腔。让人分不清是高超的演技还是真的伤心。
“答应……吧。”
“你会认真遵守吗？”
“会。”
“你确定？”
“嗯。”
“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
声音渐响，她激动地晃头，泪水被随机地播开，落在腿上、地上。
“我知道了。”
我也将音量提到与她相近。
“嘿嘿。”
“就这样说好了！”
突然，她印着泪迹的脸上又满面欢容。我还留在她的悲伤里被压得没法思考，光速变脸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啊？？！”
她转回原来的方向，“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否则我会很生气很生气。”
“太狡猾了……吧。”
夜晚，想起早上秋月说的话，在脑子里反复推敲琢磨。像侦破案件一样不遗漏蛛丝马迹的线索与细节。
“为什么不再让我去。”
虽然理解她想要独处，可为什么早点不说？本来秋月在那里独处得好好的，我经常过去扰乱了她的安宁，还霸占似的久留。
“我发现你走路比以前稳了。”，早操返回教室的路上，我说。
“真把自己当保镖了？”
“保镖还得花钱请呢。”
“那个时候……只是心神不宁而已。”
“嗯……”
物理课，老师抽中貌似很认真在听课的秋月。
“秋月，你来回答。”
“第二宇宙速度的定义。”
“先说它的速度是多少。”
让我意外的是她果断地站起来了，没看课本，在脑海里回顾。秋月的记忆力很好，从记谱速度就看得出。但记性再好跟上课走神、解答题目可没关系。
“……”
“诶……”
“啊……”
我想这时我如果坐在她附近就好了，不用看她“诶哦啊嗯”尴尬半天。周围人卖力地给她提示，她也没能留意，物理老师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从过道返回讲台。
“是……逃逸速度……”
物理老师不耐烦地将粉笔头杵在黑板上，“我问的可是速度，数值！”
“啊！7.9千米每秒11.2千米每秒……”，她突然不断句地回答。
“11.2正确，7.9是第一宇宙速度。”
“坐下！”
秋月整个人失魂落魄，一坐下舒潼就往她脸上剐蹭。
“唔唔唔秋月你答对了哟。”
她端正的坐姿朝过道外倒，舒潼的头也掉下去。
“你怎么又换了曲子？”我问。
“不知道比赛该选哪个。”
“你选哪首？”她问。
“Dream，我只会它。”
“其实我也想选这个！”
“这样吗……”
秋月摆手，“啊！你不用换了！排除Dream的话……我可以选择的还多着呢，有《伊卡洛斯》、《琴之翼》、《秋天的旅程》。”
“要我帮你选吗？《伊卡洛斯》就排除了吧。剩下两个你大可以翻硬币决定。”
“啊？”
“我身上没有硬币……”
我掏出口袋里的钱，抽出一张十块。
“纸币的话也行吧。”
“看，主席面为《琴之翼》。”
说完，我将横向拉直的十块钱纸币松开，让它在空中飘飘下坠。
“哦——《琴之翼》呢。”，秋月说着捡起十块钱纸币，往自己兜里装。
“喂那是我的钱……”
“又没有写你的名字。”
“本来就是我掉的！”
见她手伸向琴键，我顺势想侵入她的兜里。还没伸进去，她迅速拍开我的手。
“偷东西啊！”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
秋月继续弹奏，而我则无力地坐上窗边的椅子。
曲子结束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了那十块钱，甩得啪啪响。
“还给你！”
如果要我回忆跟母亲争吵的过程，我是绝对想不起来的，甚至会说：“什么时候争吵过？”是的，那些携带着伤痛的回忆不能被我的大脑刻入硬盘，会选择性地接受或拒绝。人总是本能地排斥对自己无益的。
我和母亲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一个水平线，尽管无数次涨涨落落，都不会影响水平线的刻度。所以啊，这就是亲人。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血缘关系是无法断绝的。
我拥有亲人，和赖以生存的家。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熟悉了这个家庭。刚开始，可能有些许温馨、些许未能涉及的新鲜事物。慢慢地，整个环境的角角落落都淡然，再没有惊喜的发生。因为我知道，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到那朦胧的雾窗，以及窗外树林摇曳所闪耀的白色间隙；每天晚上睡觉都能听到那客厅大喊大叫的吵闹，以及电视机传出的陈词滥调和白痴的广告。我还知道，每天陪着同学无厘头地闲聊、毫无趣味的欢笑；每天对“朋友”做出昧着良心的言行，想着各自心里都清楚；每天看到更多的人超越自己，下定决心奋起拼搏，却被次天睁开眼的困倦所击倒。
我与亲人们基本没有正常的交流，我留给他们的更多是恶毒和默言。他们看淡了，我也习惯了，觉得这样挺好，该得到的我照样得到，稀少的对话、稀少的眼光有何不好？
我从不喊“爸”“妈”，在哪儿都一样，亲人的敬称我从来不叫。我思考过，也许是我讨厌这种亲密。明明彼此之间毫无了解，一天说不上两三句话，却要故作亲密无间，为什么？
爸妈喜欢吃什么，大伯大娘喜欢吃什么，我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爸妈不知道。他们对我的了解，怕是就只有生辰，以及扭曲多变的性格吧。无论我说得有多么讨厌自己的亲人，都是暂时性的欺骗罢了。亲缘关系是铁定的事实，对父母及亲人的撒气憎恨都只不过是宣泄情绪的表现。
知道他们不会疏远自己，才会无意这么做。不是吗？
端午节，学校给每人发坨粽子，和一颗鸡蛋。粽子是红豆馅儿的，很多人拿到手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虽然我很饿，但是糯米里掺几颗红豆我是真的提不起食欲。把粽子送给某位“滑稽”的同学后，我赶紧撵上秋月的尾巴。
“唉——”
“唉什么？”
“我不想死皮赖脸了，你偶尔还是等等我吧。”
“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等。”
“……”
“吃粽子吗？”
秋月左手的粽子换到右手摊开给我，看到她手里的粽子，心想一定是我抛弃粽子，粽子给我的报复。
终究是逃不掉吗……
剥开圈圈包裹的粽叶，紧凑光泽的糯米里面有几块闪闪发着红光的腊肉。
“为什么……”
“你的粽子里有肉啊。”
“不应该是红豆吗？”
秋月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咬住下唇，接着竖起大拇指，“一等奖！”
“不会吧……”
我咬了一口，软糯的糯米配上硬朗的腊肉，染人口舌的咸味与烟熏的柴香碰撞，爆发出绝世难得的美味。
“哇，这粽子很不错啊。”
“——不对，我吃了那你呢？”
“我啊，我吃过了，很好吃。”
“啊？”
“不过不是我做的哦。”
“是亲戚给的。”
“我还以为是学校的，学校那么抠。真是信了你的一等奖！”
“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拿不出手。”
“怎么会，我肯定高兴得要死。”
“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