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的力量

【美】海伦·凯勒

我之所以不惜笔墨写下很多人的名字，是因为他们曾带给我无尽的快乐。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在我的书中被充分描写，被众多读者朋友熟知。可是其他的那些人，却完全不为我的读者所知。虽然他们默默无闻，但他们对我的影响却永远刻印在我的生命中，令其更加美好和高贵。

同良师益友的相遇是一生中美好的时光。他们就像优美的诗歌，令我们心灵沉醉；他们紧握的双手，充满了无言的同情；他们美好的天性，令人向往，使我们的烦恼和困惑化为乌有，使我们心神安定。我们一觉醒来，耳目一新，再次得到了上帝赠予真实世界的美好与和谐。弥漫在每个人心里的阴沉情绪也会片刻间化为一片灿烂。总的来说，有这些良师益友的陪伴，我们会觉得一切安好。可能我们不曾遇见，也可能一次相逢之后，后会无期，但是他们平和醇厚的性情却融解了我们心头的坚冰，我们感受着那治愈性的抚摸，像海洋感受到新鲜的山间小溪一般充盈。

经常有人问我：“没有什么人让你感到厌烦吗？”我不太懂他们问题的意图。在我看来，接到那些满怀好奇心的愚夫，特别是新闻记者的电话，是令人厌烦的。我也不喜欢那些对我的理解评头论足的人。他们如同那些为了适应你的节奏而放慢脚步，想跟你同行的人。这两种情况都同样虚伪，令人恼怒。

同人握手，虽是默默无语，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一些差异。有的人握手鲁莽无礼。我遇见过一些人，他们郁郁寡欢，所以与他们握手时就像东北的风暴一样令人寒心。另一些人的手则散发着光束，握着他们的手可以温暖我心。也许只有小孩子会紧握着手不放，但我可以从中感受到阳光，就如他们看着别人时那充满爱意的眼神。一次亲切的握手或者一封友好的来信，都可以带给我真正的快乐。

我有很多不曾谋面的远方朋友。事实上，他们的数量之多，令我无法一一回信，但我希望能在此为朋友热情的来信，向他们表达深深的感激，尽管我难以一一致谢。

我此生最大的殊荣便是认识了很多天才人物，并和他们进行了交谈。只有认识布鲁克斯主教的人才能了解拥有他的友谊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在我孩童时期，我喜欢坐在他的膝上，一只手紧握住他的大手。他给我生动地讲述着上帝与神灵的故事，莎莉文老师则在一旁拼写到我另一只手上。当时我带着孩子的好奇与喜悦听着他娓娓道来，虽然还不能全部理解他的话，但他却令我感受到了生命中真正的喜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从未放弃这种美好的思想，它在美丽和真理中逐步成长着。

曾有一次，我对于众多宗教的存在充满困惑。布鲁克斯主教向我解释说：“海伦，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宗教，那就是爱的宗教。全心全意地爱你的天父，尽可能地去爱上帝的每个儿女，同时铭记，善的力量胜于恶的力量，你掌握着通往天堂的钥匙。”他的一生就是这一伟大真理的典范。在他高尚的灵魂里，爱、信仰与广博的学识融合成了一种洞察力。于是他看到了：

在人类争取自由和发展进步的过程中，神无处不在，

在所有谦逊者面前，神会施予爱的援手。

布鲁克斯主教从未教授给我特殊的教义或信条，但他那两种伟大的思想让我印象深刻——上帝赐万物以生命，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认为，一切信仰的教义与信条都以此为基础。上帝就是爱，上帝是父亲，我们都是他的儿女。因此，乌云终会散去，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我在世上生活得如此快乐，很少去想未来的事情，只是会经常怀念几位故去的好友。岁月如水，虽然我已失去他们多年，他们却似乎仍然触手可及。假如他们像往昔那样同我热情地握手交谈，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布鲁克斯主教逝世后，我把《圣经》通读了一遍，同时还研究了一些关于宗教哲学的著作，其中有斯威登伯格的《天堂和地狱》以及德鲁蒙德的《人类的进步》。但我仍然觉得，书里没有什么信条或体系能像布鲁克斯主教的爱的信条这般带给我灵魂的满足。

我认识亨利·德鲁蒙德先生，他那双热情而有力的手如同上帝的祝福一样温暖。他是最富同情心的伙伴。他学识渊博、待人热情，只要有他在，你永远不会感到沉闷。

我也清晰地记得同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博士首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是个星期日的下午，他邀请莎莉文老师和我去拜访他。那时是初春，我才学会说话不久。等我们进屋后，他就把我们带进他的书房。壁炉里的火势正旺，柴炭烧得噼里啪啦，他端坐在壁炉旁的一张扶手椅上，说他很怀念过去。

“您正在聆听查尔斯河的细语吗？”我补充说。

“是的，”他回答道，“它给了我很多美好的遐想。”

书房里充满了油墨和皮革的味道，我想屋里一定都是图书。我本能地伸手去寻找，然后手指触摸到了一卷精装的坦尼森诗集。莎莉文老师告诉我书名后，我就开始诵读：

大海啊，撞击，撞击，撞击，撞碎在冰冷灰暗的礁石上！

但我突然停住了，因为我感到有泪水滴落在我的手上。原来是我将这位可爱的诗人感动哭了，我心中非常局促不安。他让我坐在他的扶手椅上，拿出很多有趣的东西让我玩耍。应他的要求，我还朗诵了自己钟爱的诗歌《被禁闭的鹦鹉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