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上
※原文
公仪仲子之丧,檀弓1免2焉。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3,曰:“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4而立武王,微子5舍其孙腯而立衍6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否!立孙。”
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致丧三年。事君有犯而无隐,左右就养有方,服勤至死,方丧三年。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心丧三年。
季武子成寝7,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命之哭。
※注释
1 檀弓:姓檀,名弓,鲁国人,精通礼。 2 免(wèn):也作“绕”,一种头上的丧服。 3 子服伯子:即仲孙蔑的玄孙子服景伯,景是谥,伯是字。 4 伯邑考:周文王长子,在商做人质,被纣王所烹。 5 微子:商纣王庶兄,名启。因数谏纣不听,出亡。周灭商,封于宋。 6 衍:微子弟,名衍,字仲思,一名泄。继承微子为宋公。 7 季武子:即鲁国公子季友的曾孙季孙夙。谥武,鲁大夫。
※译文
鲁国的公仪仲子家办丧事,檀弓穿戴着“免”这种丧服前往奔丧。公孙仲子不立自己的嫡孙而立庶子为丧主,故檀弓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呀?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周人有这样的事。”于是快步走到门的右边,问仲子的同宗兄弟子服伯子,说:“仲子不立嫡孙,而立庶子为丧主,这是为什么?”伯子说:“仲子这也是按照前人的规矩行事罢了!从前周文王不立长子伯邑考,而立次子武王,商代微子不立嫡孙腯,而立庶子衍,所以说仲子也是依照前人的规矩行事罢了。”后来,子游向孔子请教这件事,孔子说:“不对!应该立嫡孙为丧主。”
侍奉父母,如果父母有过失,应该委婉地劝谏,不可面色难看、语言顶撞,子女在父母左右伺候,要事事躬亲,不分彼此,尽力服侍他们直到去世,然后依照丧礼尽心守丧三年。至于侍奉国君,如果国君有过失,就应该直言不讳,而不应该替他掩饰。在国君左右侍奉,尽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能越权,这样勤劳侍奉直到他去世,然后比同于父母服丧三年。至于侍奉老师,如果老师有过失,不需犯颜直谏,也不必掩饰隐瞒,众弟子在老师左右侍候,必须做到事事躬亲,不分彼此,这样竭力服侍他直到去世,在心中悼念三年。
鲁国贵族季武子新建了一座住宅,而杜家的墓就在其住宅西阶的下方,杜家就请求把墓迁出去合葬。季武子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可是,杜家人进入季武子的新住宅后,却不敢悲哭。季武子说:“合葬本不是古代的礼法,但自从周公以来有合葬的事,至今还不曾改变这种做法。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合葬的大事,怎能不允许他们哭泣呢?”于是让杜家的人依礼哀哭。
※原文
孔子既得合葬于防1,曰:“吾闻之,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门人后,雨甚。至,孔子问焉,曰:“尔来何迟也?”曰:“防墓崩。”孔子不应。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
※注释
1 防:山名,春秋时鲁国都城近郊,在今山东省曲阜市东。
※译文
孔子已经把父母在防地合葬,说:“我听说,古代只设墓地而不起坟的。现在我是个四方奔走的人,不可以不在墓地上加上标识。”因而在墓上加土起坟,高到四尺。没等修墓工作完毕,孔子先回去了,弟子们留在那里料理,遇到大雨。弟子们回来后,孔子问他们说:“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弟子们回答说:“防地的坟墓遭雨坍塌了。”孔子没作声。弟子们把上面的话连说了三次。孔子流着泪说:“我听说过古人是不修坟墓的。”
※原文
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1之矣。”遂命覆醢。
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
子思曰:“丧三日而殡2,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
※注释
1 醢(hǎi):肉酱,这里作动词用。 2 殡:停柩。因灵柩是暂时停放在家里,三个月后就要抬出去埋葬,所以称为“殡”。
※译文
孔子在庭中哭子路。有使者前来吊丧,孔子就以主人身份拜谢他。哭过之后,召见来报丧的使者,问子路死的情况。使者说:“已经被砍成肉酱了。”孔子随即叫人把正在食用的肉酱倒掉。
曾子说:“朋友的坟墓上有了去年的草,就可以不哭他了。”
子思说:“人死了三天之后就要举行葬礼,凡是随着尸体入殓的衣物,一定要按照殡礼的规定尽心真诚地办理,不要让自己以后有所悔恨就行了。三个月以后下葬,凡要随着棺材入土的东西,一定要按照葬礼的要求真诚信实地去办理,不要让自己以后有所悔恨就行了。为父母守丧,服丧期虽然以三年为限,过后就可以忘记了,但孝子仍然不能忘记他们,所以君子一辈子都怀有对亲人哀思的感情,而不使父母的墓冢遭受意外的毁坏。所以每逢忌日这一天因悼念都不举行吉庆的事。”
※原文
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1,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问于郰2曼父3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
※注释
1 殡:指浅葬,以备以后深葬。五父:衢名。衢:四通八达的大道。此句本于“不知其墓”,断句。 2 郰(zōu):地名,春秋鲁地,在今山东曲阜县东南。 3 曼父:人名。
※译文
孔子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不知道父亲的墓在哪里。孔子把母亲的棺柩运到五父之衢去殡,当时见到的人都以为孔子要葬母,仔细看看柩车,才知道是要殡母。孔子为慎重起见,向郰地人曼父的母亲询问,然后才把母亲与父亲合葬在防这个地方。
※原文
晋献公1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2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辞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
※注释
1 晋献公: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晋国国君,姓姬,名诡诸。 2 公子重耳:太子申生的同父异母弟弟。后来当上晋国国君,称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之一。
※译文
晋献公将杀他的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您怎么不把心中的想法对父亲说呢?”太子说:“不行。父亲有骊姬在身边才会快乐,如果我说出自己被陷害的真相,他一定会很伤心的。”重耳又说:“那您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难道有没有父亲的人吗(而能容纳我这个背着杀父罪名的人)?再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于是申生派人转告狐突说:“我申生有罪,就是因为没有听从您的忠告,这才走到了被杀头的地步。我不敢贪生怕死。然而,国君年纪老了,别的儿子年纪又小。再说,国家有许多忧患,而您又不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如果您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那我就甘愿去死。”申生行再拜稽首礼,就自尽身亡。因此,人们送他谥号称“恭世子”。
※原文
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已夫?三年之丧,亦已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1,公队。佐车2授绥3。公曰:“未之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有流矢4在白肉5。公曰:“非其罪也。”遂诔6之。士之有诔自此始也。
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7,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我易之。”反席未安而没。
※注释
1 败绩:失败。这里指翻车。 2 佐车:副车。 3 绥(suī):挽住手上车的绳子。 4 流矢:飞箭。 5 白肉:大腿内侧的肉。 6 诔(lěi):追述死者功德的悼念文章。 7 睆(huàn):光泽。
※译文
鲁国有人为父母服丧期满,早上举行了除丧的祭礼,脱掉丧服,晚上就唱起歌来,子路就嘲笑他。孔子说:“由,你责备别人,总是没完没了!人家服了三年的丧期,也已经很长时间了。”子路走后,孔子又说:“那个人其实还要坚持多长时间呢?他再过一个月服丧就完满了。”
鲁庄公率军和宋国人在乘丘作战,县贲父为鲁庄公驾车,卜国坐车右。拉车的马突然受惊,搅乱了作战的队列,庄公被摔下车来。幸亏副车给他递了一条绳子,拉他上了副车。庄公说:“也许事先没有占卜的缘故!”县贲父说:“以前没有翻过车,而偏偏今天在战场上却车翻人坠,这是我缺乏勇气呀!”说罢奔赴敌军而死。事后马夫洗马时,发现马大腿内侧有支飞箭。庄公说:“原来翻车不是县贲父的罪过。”于是庄公为县贲父做诔辞,追述他的功德。为士作诔的风气,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曾子病倒在床上,病得很严重。乐正子春坐在他的床下边,曾元、曾申坐在他的脚旁,童仆坐在一个墙角里,手上拿着烛火。童仆说:“那席花纹华丽光润,是大夫用的席子吧?”乐正子春说:“别出声!”曾子听到了,忽然惊醒过来说:“啊!”童仆又说道:“那席花纹华丽光润,是大夫用的席子吧?”曾子说:“是的。这席是季孙氏送给我的,我身体虚弱,没能及时把它换下来。曾元!扶我起来,帮我换席。”曾元说:“您老人家的病已很危急了,不能移动,希望能等到天亮,再为您换席。”曾子说:“你对我的爱不如那个童仆,君子爱人是用德行,小人爱人是姑息迁就。我现在还要求什么呢?我只盼望死得合于正礼就行了。扶我起来,换掉席子。”于是大家扶起曾子,给他更换席子。等到再把他扶回到床上,还没有放安稳,他就死了。
※原文
子路有姊之丧,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孔子曰:“何弗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子路闻之,遂除之。
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1,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
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三妃未之从也。季武子曰:“周公盖祔。”
曾子之丧,浴于爨室。
大功废业。或曰大功诵可也。
子张病,召申祥而语之曰:“君子曰终2,小人曰死3,吾今日其庶几乎?”
※注释
1 嘻:悲恨的声音。 2 终:完成了功业。君子虽死,但功名长存。 3 死:形骸消尽。小人的死,不仅形骸消尽,而且什么功名也没有流传下来。
※译文
子路为姊服丧,到九个月可以除掉丧服时,他却不肯除掉。孔子就问他:“为什么不除掉丧服呢?”子路回答说:“我兄弟少,所以不忍心过早除掉丧服。”孔子说:“礼是先王制定的。要说不忍,凡是仁义之人都不忍。”子路听了,就除掉丧服。
太公受封在营丘,连续五代国君死了,都返归到周地埋葬。君子说:“乐,是用来对事业所由兴起的根源表示快乐的。礼,教人不忘本。古人有句俗话说:‘狐狸死的时候,它的头必定正对着山丘。’这也是仁的表现。”
伯鱼的母亲死了,已经满了周年,可是他还在哭。孔子听见了哭声,就问:“是谁在哭呀?”他的弟子回答说:“是孔鲤。”孔子说:“太过分了。”伯鱼听了这话后,就立刻除掉丧服不再哭泣。
舜埋葬在苍梧的山中,他的三位妃子死后都没跟他合葬。季武子说:“大概是从周公才开始有夫妇合葬的。”
曾子死后,家中办丧事,是在厨房为尸体沐浴的。
遭遇大功之丧就得废弃学业了。有人说遭遇大功之丧口头诵习还是可以的。”
子张病得很厉害,把儿子申祥叫到跟前,对他说:“君子去世,叫作‘终’,而普通的人去世只能叫‘死’;我现在也差不多可以称作‘终’了吧?”
※原文
曾子谓子思曰:“伋,吾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礼也,过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故君子之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杖而后能起。”
伯高之丧,孔氏之使者未至,冉子摄束帛乘马而将之1。孔子曰:“异哉,徒使我不诚于伯高。”
※注释
1 将之:奉命前往。
※译文
曾子对子思说:“伋,我为双亲守丧,七天没喝一口水和米汤。”子思说:“先王制定礼,就是让贤者可以俯身相就,一般人通过努力也能做到。所以君子为父母守丧,三天不喝水和米汤就行了,扶着杖仍然能站起来。”
伯高家里办丧事,孔子派去吊丧的使者还没有到达,冉子就代为准备了一束帛和四匹马,声称是奉了孔子的命令前去吊丧的。孔子说:“这不一样啊,这不是徒然使我显得对伯高没有诚意吗?”
※原文
伯高死于卫,赴于孔子。孔子曰:“吾恶乎哭诸?兄弟,吾哭诸庙;父之友,吾哭诸庙门之外;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吾哭诸野。于野,则已疏;于寝门,则已重。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遂命子贡为之主,曰:“为尔哭也。来者拜之。知伯高而来者,勿拜也。”
曾子曰:“丧有疾,食肉、饮酒,必有草木之滋焉。”以为姜桂之谓也。
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而曰女何无罪与!”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1,亦已久矣。”
※注释
1 索居:独居。
※译文
伯高死在卫国,家里人向孔子报丧。孔子说:“我在哪里哭他呢?本家兄弟死了,我在祖庙里哭他;父亲的朋友死了,我就在庙门外面哭他;老师死了,我就到他的正寝去哭他;朋友死了,我在他的正寝门外哭他;只是一般的认识,我就在郊外哭他。但我与伯高的关系,在郊外哭他,嫌太疏远了;在寝室里哭他,又嫌太重了。他是由子贡介绍和我认识的,我还是到子贡家去哭他吧!”于是叫子贡做丧主,并说:“来吊丧的人,如果是为了你的关系而来吊丧的,你就拜谢他。认识伯高且有交情而来吊丧的,你就不用拜谢了。”
曾子说:“服丧期间如果生病了,可以吃肉喝酒,但一定要有些草木的味道。”所谓草木的味道,这里指的是用姜桂等香料来调味。
子夏因死了儿子而哭瞎了眼睛。曾子前去吊唁并说:“我听说朋友双目失明,就要为之哭泣。”曾子哭了,子夏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并说道:“天啊!我是没有罪过的呀!”曾子气愤地说:“你怎么没有罪过呢?以前我和你在洙水和泗水之间侍奉老师,后来你告老回到西河,使西河的人们把你比作老师,这是你的第一条罪过;你为你的父母守丧,却没有可以为人特别称道的事,这是你的第二条罪过;你儿子死了,却哭瞎了眼睛,这是你的第三条罪过。你怎么还说没有罪过呢?”子夏听后扔掉手杖,下拜说:“我错了!我错了!我是离开朋友独自生活时间太久了。”
※原文
夫昼居于内1,问其疾可也。夜居于外2,吊之可也。是故君子非有大故不宿于外;非致齐也,非疾也,不昼夜居于内。
高子皋之执亲之丧也,泣血三年,未尝见齿,君子以为难。
衰与其不当物也,宁无衰。齐衰不以边坐。大功不以服勤。
孔子之3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说骖而赙之。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说骖,说骖于旧馆,无乃已重乎?”夫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4也?小子行之。”
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法矣。小子识之。”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子贡曰:“岂若速反而虞乎?”子曰:“小子识之。我未之能行也。”
※注释
1 昼居于内:这里指生病才白天睡在屋里。 2 夜居于外:这里指服丧期间,夜里睡在门外倚庐里。 3 之:路过的意思。 4 无从:无以为继的意思。
※译文
如果白天还在屋里睡觉,亲朋好友就可以探望他的病情了;夜里还睡在中门外,亲朋好友就可以前去吊丧。因此,君子除非遇到大的变故,否则不会夜宿于中门之外的;除非是祭祀前专心致志地戒斋,或是生病,否则不会日夜都待在正寝内。
高子皋在为父亲守丧时,暗暗地落了三年泪,从来没露出过笑容,君子认为这是很难做到的。
至于穿丧服,如果服丧人的感情言行与他所穿的丧服不相称,那么还不如不穿丧服呢。身穿齐衰,就不能偏倚而坐。身穿大功的丧服,就不能出来干活。
孔子到卫国去,刚巧碰上从前馆舍主人的丧事,便进去吊丧,哭得很伤心。出来后,就叫子贡解下马车上的一匹马赠送给丧家。子贡说:“你对门人的丧事,都没有解下马来相赠的,今天倒解下一匹马来赠给过去的馆人,恐怕礼太重了吧?”孔子说:“我刚才进去吊丧,正好触动了哀情而流下了眼泪,我怎能只流泪而没有别的表示呢?你还是照我的话去做吧。”
孔子在卫国的时候,有人送葬,孔子就在一旁观看说:“这丧事办得太好了,可以作为标准了。你们要好好记着呀!”子贡说:“老师您为什么说这件丧事办得好呢?”孔子回答说:“在送柩时,孝子就像小孩追随父母一样地啼哭着,埋葬回来后,又如同依恋父母而迟疑不想回。”子贡说:“那还不如赶紧回家举行安魂祭呢?”孔子说:“你们要好好记住,他内心所流露的感情,我都未必能做到呢!”
※原文
颜渊之丧,馈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弹琴而后食之。
孔子与门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学也。我则有姊之丧故也,二三子皆尚左。”
孔子蚤1作,负手曳杖,消摇2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则吾将安放?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3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畴昔之夜梦坐奠4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没。
※注释
1 蚤:通“早”。 2 消摇:通“逍遥”,和适的样子。 3 西阶:宾的位置,以西为尊。 4 坐奠:安坐。
※译文
在颜渊的丧事服丧期满,丧家就送来除丧祭的祭肉。孔子出门接受了祭肉,回到屋里,弹过琴以后,才吃祭肉。
孔子和他的门人一起站在那里,孔子拱手的姿势是右手放在左手之上,弟子们也都跟着把右手放在左手上。孔子说:“你们几个学生太好学了。我是因为给姐姐服丧才这样做的。你们拱手时应该左手在上。”
孔子一大早就起来了,背着手拖着手杖,悠闲自在地在门口散步,一边唱道:“泰山要坍了吧?梁木要坏了吧?哲人要枯萎了吧?”唱完,就回到屋里,对着门坐下。子贡听到歌声说:“如果泰山崩坍了,那我们将要仰望什么呢?如果梁木坏了,哲人将病逝,那我还能效仿谁呢?老师大概是将要生病了吧!”于是就快步走了进去。孔子说:“赐!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呢?夏后氏把棺柩殡在东阶上,那还是在主位上;殷人把柩殡在东西两楹之间,那是处在宾主位之间;周人把棺柩殡在西阶上,那就像把它当作宾客一样。而我是殷人,我昨夜做梦梦到自己安坐在东西两楹之间。既然没有圣明的王者出世,而天下有谁能尊我在两楹之间的位置上呢?那无非就是死的前兆而已。这样看来,我大概是快要死了吧!”孔子卧病大约七天以后就去世了。
※原文
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1,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
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翣,设披,周也;设崇2,殷也;绸练,设旐,夏也。
子张之丧,公明仪为志焉。褚幕丹质,蚁结于四隅,殷士也。
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3。”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4。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注释
1 无服:不穿丧服,而是在头上和腰间系上麻带,悲痛之情犹如亲人去世。 2 崇:牙旌,即周围饰有牙边的旗。 3 不反兵而斗:不用回去取武器,而是随时携带着武器,时刻准备杀死仇敌。 4 魁:魁首,这里是带头的意思。
※译文
给孔子办丧事时,弟子们不知道该为他穿什么丧服。子贡说:“从前老师在处理颜渊的丧事时,就像为儿子服丧一样而不穿丧服。处理子路的丧事也是这样。现在请大家对待老师的丧事,就像对待自己父亲的丧事一样,也不必穿戴什么丧服。”孔子的丧事,是学生公西赤为他撰写的墓志铭。在柩帷外设置了翣和披,这是周人的样式;在柩车设置崇牙旌旗,这是殷人的样式;又在柩车上设置了用素绸缠绕旗杆的魂幡,这是夏人的样式。
子张的丧事,是学生公明仪为他撰写的墓志铭。用红布做成大块的帐幕以覆盖棺材,并在四角画上像蚂蚁往来交错的纹路,这是用的殷代士人的棺饰制度。
子夏问孔子说:“该怎样对待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呢?”孔子回答说:“夜里睡在草垫上,枕着盾牌,不去做官,和仇人不共戴天。不管是在市上还是在公门遇到了,都要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兵器和他决斗。”子夏又问道:“请问对待杀害自己兄弟的仇人,该怎么办呢?”孔子回答说:“不和仇人在同一个国家做官,如果自己身负君命出使他国时,遇上了仇人的话,也不能与他决斗,怕误了公事。”子夏接着又问道:“请问对待杀害自己堂兄弟的仇人,该怎么办呢?”孔子回答说:“不必自己带头去报仇,死者的亲人就会去报仇,这时自己就拿着武器,跟在后面协助。”
※原文
孔子之丧,二三子皆绖而出。群,居则绖,出则否。
易墓,非古也。
子路曰:“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
曾子吊于负夏。主人既祖,填池,推柩而反之1,降妇人而后行礼。从者曰:“礼与?”曾子曰:“夫祖者,且也。且,胡为其不可以反宿也?”从者又问诸子游曰:“礼与?”子游曰:“饭于牖下,小敛2于户内,大敛于阼,殡于客位,祖于庭,葬于墓,所以及远也。故丧事有进而无退3。”曾子闻之,曰:“多矣乎,予出祖者!”
※注释
1 推柩而反之:祖奠时柩已向外,因曾子来吊,所以将柩车推回。这是不合于礼的做法。 2 敛:即殓。给尸体穿上衣服,叫小殓;给尸体再穿上衣服,然后入棺,叫大殓。 3 有进而无退:丧礼的过程是死者逐步远去,不能回头,所以说是有进而无退。
※译文
孔子的丧事,弟子们在家在外,都是头上和腰间扎上麻绖。众弟子之间如果有丧事,则只在家里扎着麻绖,出门就不用扎了。
为墓地改葬,这并不是古来就有的习俗。
子路说:“我听老师说过,举办丧礼,与其内心缺少悲哀的感情而过分地去讲究礼仪的完备,还不如让礼仪欠缺些而使内心充满悲哀的感情;举行祭礼,与其内心缺少敬意而过分地去讲求礼仪的完备,还不如让礼仪欠缺些而使内心充满敬意。”
曾子到负夏吊丧。主人已经行过祖奠,在柩上也设置了池,见曾子来吊丧,就把柩车推回原位,让妇人退到阶下,然后行礼。随从的人问曾子说:“这合乎礼吗?”曾子回答说:“祖奠是一种暂时的程序。既然是暂时的,为什么不可以把柩车推回原位呢?”随从的人又去问子游:“这合乎礼吗?”子游回答说:“在室内窗下饭含,在室内对着门的地方小殓,在堂上主位大殓,在客位停柩,在庙前院子祖奠,最后葬于墓,这种过程是为了表示逐渐远去。所以丧事只有进而无退的。”曾子听见了这话以后,说:“他说的出葬的礼,比我说出的好多了。”
※原文
曾子袭裘1而吊,子游裼裘而吊。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夫夫也,为习于礼者,如之何其裼裘而吊也?”主人既小敛,袒2,括发3,子游趋而出,袭裘,带,绖而入。曾子曰:“我过矣!我过矣!夫夫是也。”
子夏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不和,弹之而不成声。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子张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和,弹之而成声。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
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文子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敢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文子又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敢辞。”子游曰:“固以清。”文子退,扶嫡子南面而立,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虎也敢不复位。”子游趋而就客位。
※注释
1 袭裘:掩着外衣而不露出裼衣,称为袭裘。这是凶礼的装束。 2 袒:解开内外衣,露出左臂。 3 括发:束发。
※译文
曾子以袭裘的装束前往吊丧,子游却以裼裘的装束前往吊丧。于是曾子指着子游让人看,并说:“这个人是熟悉礼的人,怎么可以敞开外衣来吊丧呢?”在小殓以后,丧主袒露左臂,用麻束发。子游才快步走出寝门外,改换成袭裘的装束,冠上缠了葛麻丝,腰间束上了葛带,头系葛绖然后进入。曾子见到后,连忙说:“我错了,是我错了,这个人做得对呀!”
子夏服丧期满去见孔子。孔子递给他一张琴。他却怎么也调整不好琴弦,使五音和谐,因此弹奏起来不成声调。孔子站起来说:“你内心悲哀的感情还没有忘掉,只因是先王制定的丧礼,所以你才不敢超过规定的期限而不除掉丧服。”子张服丧期满后去见孔子。孔子递给他一张琴。他一调整琴弦,五音就和谐了,弹曲而成音调。孔子站起来说:“因为是先王制定的丧礼,所以你才不敢不等到服满丧才除丧服。”
司寇惠子死了,家中办丧事,子游身穿着麻衰,又加上牡麻绖,前去吊丧。惠子的哥哥文子辞谢道:“过去辱蒙您与我弟弟交往,现在您又屈尊前来为他吊丧,实在不敢当,请别这样。”子游说:“我这是依礼而行呢。”文子退回原位继续哭泣。于是子游快步走向家臣们的位置。文子看到后,又来辞谢说:“过去辱蒙您与我弟弟交往,现在又委屈您为他穿丧服,而且您还屈尊前来参加他的丧礼,实在不敢当,请别这样。”子游说:“请允许我站在这里。”文子这才省悟,退下去,扶出惠子的嫡子虎就主位,南面而立,对子游说:“辱蒙您和我弟弟交往,又委屈您为他穿丧服,而且您还屈尊前来参加他的丧礼,不敢不恢复嫡子虎的丧主之位。”子游听后,这才快步走到宾客的位置上。
※原文
君子曰:“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谋人之邦邑,危则亡之。”
公叔文子升于瑕丘,蘧伯玉从。文子曰:“乐哉,斯丘也!死则我欲葬焉。”蘧伯玉曰:“吾子乐之,则瑗请前。”
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则哀矣,而难为继也。夫礼,为可传也,为可继也,故哭、踊有节。”
叔孙武叔1之母死,既小敛,举者出户,出户袒,且投其冠,括发。子游曰:“知礼2!”
扶君,卜人师扶右,射人师扶左。君薨以是举。
从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为服,君子未之言也。或曰同爨缌。
※注释
1 叔孙武叔:鲁大夫,名州仇。 2 知礼:是讥讽叔孙武叔举止失礼。因为依礼袒露左臂及束发应在举尸出户之前。
※译文
君子说:“为人指挥军队作战,如果战败就该战死沙场,以身殉职;为人治理国家都邑,如果出现危机,就应该自我放逐。”
公叔文子登上瑕丘,蘧伯玉也跟他一起登上去。文子说:“这座山丘风景真好,我死了,就打算埋在这里。”蘧伯玉说:“您这样喜欢这里,那么我愿死在您前面,抢先葬在这里。”
弁地有人死了母亲,像婴儿一样尽情地痛哭。孔子说:“他这样做是尽情地表达他的悲哀感情了,一般人是很难达到的。作为礼来讲,是能普及大众的,是要人人都能做到的。所以说丧礼的哭踊,都是有一定节度的。”
叔孙武叔的母亲去世了,小殓以后,抬尸者把尸体抬出室户至堂上,这时叔孙武叔才出户,袒露左臂,并且扔掉冠,用麻束发。子游讥讽他说:“这也算懂得礼节吗?”
国君有病,需要有人搀扶,这时的位置是:仆人搀扶右边,射人搀扶左边。国君刚去世时,也照这样抬国君的尸体。
姨的丈夫、舅的妻子,这二人相互服丧,知礼的君子都没有说过可以这样。而有人说:此二人如果在一个锅里吃饭的话,就可以为死去的对方穿缌麻服。
※原文
丧事欲其纵纵1尔,吉事欲其折折尔。故丧事虽遽不凌节,吉事虽止不怠。故骚骚尔则野,鼎鼎2尔则小人,君子盖犹犹3尔。
丧具,君子耻具。一日二日而可为也者,君子弗为也。
丧服,兄弟之子犹子也,盖引而进之也。嫂、叔之无服也,盖推而远之也。姑、姊妹之薄也,盖有受我而厚之者也。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曾子与客立于门侧,其徒趋而出。曾子曰:“尔将何之?”曰:“吾父死,将出哭于巷。”曰:“反,哭于尔次4。”曾子北面而吊焉。
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为也。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钟磬而无簨虡,其曰明器,神明之也。”
※注释
1 纵纵(zǒng zǒng):急遽貌。 2 鼎鼎:滞重不行貌。 3 犹犹:缓急适中貌。 4 次:指弟子寄宿的房间。
※译文
办理丧事,要有个匆忙紧迫的样子;筹办吉事,要有个沉稳从容的样子。因此丧事虽然急迫,但却不能超越节度,草率从事;吉事虽然舒缓,但不可以懈怠。所以,过分急迫了,就显得粗鄙失礼,过分拖沓了,就会像不懂礼节的小人一样太不庄重。明达礼的君子无论办什么事都要做到缓急适中得当。
殓葬用的各种衣物器具,君子以早日置办齐全为耻。那些一两天内可以赶制出来的殓葬东西,在亲人生前君子是绝对不预先置办好的。
按丧服的规定,兄弟的儿子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服丧一年,这样是为了加深伯叔侄间的亲情。嫂叔之间不为彼此服丧,这样是为了避免嫌疑,疏远彼此的关系。为已出嫁的姑姑和姐妹丧服减轻,这是因为有娶她们为妻而为她们加重丧服的人。
孔子在有丧服的人旁边用饭,从来就没有吃饱过。
曾子和客人站在大门旁边,有个弟子快步走出门去。曾子问他说:“你要上哪儿去?”弟子回答说:“我听说我的父亲去世了,我正要到巷子里去哭。”曾子说:“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去哭吧。”然后曾子面朝北就宾位而吊丧。
孔子说:“前往赠送葬礼而把死者当作无知者,这是不仁的,不能这样做。亲人死人仍然当他是活人一样看待,那是缺乏理智的,也不能这样做。因此送葬的竹器不能实用,陶器不能盛食物,木器不加雕琢,琴瑟张了弦而不紧绷,竽笙齐备了,但音调却不调和,不能吹,有了钟磬,但没有木架,不能敲,这样的器物就称作明器,意思是把死者当作神明来侍奉。”
※原文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1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注释
1 丧(sàng):失去官职。
※译文
有子问曾子说;“你听到过老师说失去官职的人应该如何自处吗?”曾子回答说:“我听他提到过这件事。仕而失去了官职,最好赶紧让自己变得贫困,死了,最好是让自己快点腐朽。”有子说:“这不像君子说的话。”曾子说:“这是我亲耳从老师那里听到的。”有子仍然说:“这不像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和子游都听到这句话的。”有子说:“是的,但那一定是老师针对某种特定的事情而说的。”曾子把有子的话告诉子游。子游说:“真不简单,有子的口气真像老师。以前,老师在宋国,看到桓司马为自己亲自设计石椁,匠人用了三年时间还没有磨琢成功。老师就说:‘一个人死了,如果要像这样侈靡,死后还不如快点腐烂好了。'‘人死了,最好快点烂掉’的话,那是针对桓司马说的。南宫敬叔失去了官职以后,每次回鲁国,总是带着财物宝货来,谋求官位。老师见了就说:‘如果像他这样用许多财物宝货来谋求官位,失去官位还不如尽快贫困的好。'‘失去官职就希望尽快贫困’的话,是针对南宫敬叔说的。”曾子把子游的话告诉了有子。有子说:“这就对了。我本来就说这不是老师的一贯主张。”曾子说:“你怎么知道的?”有子说:“以前,老师在掌管中都时,制定下法度,棺要四寸厚,椁要五寸厚,就凭这一点,我知道老师不会主张人死了要尽快腐烂。当年老师失去鲁国司寇的职位,要到楚国去的时候,记得是先派子夏去了解情况,紧接着又派冉有去进一步观察。根据这种态度,我就知道他不希望失去官职就尽快贫困的。”
※原文
陈庄子死,赴于鲁。鲁人欲勿哭。缪公召县子而问焉。县子曰:“古之大夫,束修1之问不出竟,虽欲哭之,安得而哭之?今之大夫,交政于中国,虽欲勿哭,焉得而弗哭?且臣闻之,哭有二道:有爱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公曰:“然。然则如之何而可?”县子曰:“请哭诸异姓之庙。”于是与哭诸县氏。
仲宪言于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无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2也。”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3也;祭器,人器4也。夫古之人胡为而死其亲乎?”
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鲁人则为之齐衰。”狄仪行齐衰。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
※注释
1 束修:修,通“脩”,十条干肉。这里指微薄的礼物。 2 疑:指对死者是有知还是无知疑惑不定。 3 鬼器:为死者特设的明器。 4 人器:祭时所用之器,亦为平时使用之器。
※译文
齐国大夫陈庄子死了,向鲁国报丧。鲁君不打算为他举行哭礼。因此鲁缪公召见县子,征询他的意见。县子说:“古代的大夫,赠送人十条干肉这样也不敢出境,别国丈夫死了即使想哭他,又怎么能行哭礼呢?现在的大夫,把持国家大权,和中原各国相互交结,因此就算想不为他们哭,又怎么能办得到呢?况且我听说过,哭有两种原因:有的是因为爱他而哭,有的则是因为怕他才哭。”缪公说:“是的。然而眼前这件事怎么办合适呢?”县子说:“那就请到异姓的宗庙里去哭吧!”于是缪公就到县氏的宗庙里去参加哭陈庄子。
仲宪对曾子说:“夏后氏送葬用不能使用的明器,这就向民众显示死者是没有知觉的。殷朝人送葬用可以使用的祭器,是让民众知道死者是有知觉的;周人兼用明器和祭器,这是使民众对死者有知或无知疑惑不定。”曾子说:“恐怕不是这样吧!恐怕不是这样吧!明器,是为鬼魂特设的器具;祭器,是人使用的器物。古代的人怎么忍心把死了的亲人看作是无知者呢?”
公叔木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死了,他向子游请教该服何种丧。子游说:“大概服大功吧?”狄仪也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死了,他去向子夏请教应该服何种丧。子夏说:“我以前没有听说过。不过鲁国人是为同母异父的兄弟服齐衰。”狄仪就采用了服齐衰。今人为同母异父兄弟服齐衰,就是从狄仪问子夏开始的。
※原文
子思之母死于卫,柳若谓子思曰:“子圣人之后也,四方于子乎观礼,子盖1慎诸。”子思曰:“吾何慎哉?吾闻之,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也;有其礼有其财,无其时,君子弗行也。吾何慎哉!”
县子琐曰:“吾闻之,古者不降,上下各以其亲。滕伯文为孟虎齐衰,其叔父也;为孟皮齐衰,其叔父也。”
后木曰:“丧,吾闻诸县子曰:‘夫丧,不可不深长思也。买棺外内易。’我死则亦然。”
曾子曰:“尸未设饰,故帷堂,小敛而彻帷。”仲梁子曰:“夫、妇方乱,故帷堂,小敛而彻帷。”
※注释
1 盖:通“盍”,何不。
※译文
子思的母亲死在卫国。柳若对子思说:“您是孔圣人的后代,那么多人都在看您怎样行礼,您一定要谨慎行事啊!”子思说:“我有什么可当心的呢?我听说过:‘有某种礼而没有足够的财物,君子不去实行;有某种礼,又有足够的财物,但没有适当的时机,君子也不去实行。我有什么可当心的呢!”
县子琐说:“我听说,古时候没有降低丧服等级的规定,尊卑上下都各自按照亲疏关系来服丧。殷代滕伯文为孟虎服齐衰,因为孟虎是他的叔父;又为孟皮服齐衰,因为他是孟皮的叔父。”
后木说:“关于丧事,我听县子琐说过:‘办理丧事,不可不做深长考虑。买棺材,一定要内外都平滑精致的。’我死了也希望能这样。”
曾子说:“尸体还没穿殓服,所以在灵堂上设置帷帐,直到小殓之后就把帷帐撩起来。”仲梁子说:“死者刚去世时,男人和妇女的哭泣正混乱未定,所以要在灵堂上设置帷帐,直到小殓之后,才将帷帐撩起来。”
※原文
小敛之奠,子游曰:“于东方。”曾子曰:“于西方,敛斯席矣。”小敛之奠在西方,鲁礼之末失也。
县子曰:“绤衰,裳,非古也。”
子蒲卒,哭者呼“灭”。子皋曰:“若是野哉!”哭者改之。
杜乔之母之丧,宫中无相1,以为沽2也。
夫子曰:“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吊。
子游问丧具。夫子曰:“称家之有亡。”子游曰:“有无恶乎齐?”夫子曰:“有毋过礼。苟亡矣,敛首足形,还葬,县棺而封,人岂有非之者哉?”
※注释
1 相:是赞礼的人。 2 沽:简单。
※译文
关于小殓之后的奠祭,子游说:“设在东边。”曾子说:“设在西边,殓时就要在西边布设奠席了。”把小殓后的祭奠物设在西边,是鲁礼发展到末世失礼的做法。
县子说:“丧服用粗葛做衰,用细而疏的布做裳,这不是古代的丧服制度。
子蒲去世了,有人哭着喊他的名字“灭”。子皋说:“这人太粗野了。”那个人听后,就改称子蒲了。
杜乔母亲的丧事,殡宫中没有相礼的人,懂礼的人都认为太简略了。
孔子说:“亲人刚死,穿戴羔裘玄冠去吊丧,应赶快改为素冠深衣。”孔子自己就从不穿戴羔裘玄冠去吊丧。
子游向孔子请教办丧事的器物怎样才算具备,孔子说:“只要跟家产的多少相称就行了。”子游说:“那又该怎么掌握家产的多少与丧具厚薄的关系呢?”孔子说:“如果家境殷实,也不要过礼而厚葬。如果家境贫寒,就只要衣服、被单足以掩盖身体就行了,而且殓毕立即下葬,绳子兜住棺材,悬起下放到坑中,这样尽心尽力地做,怎么还会有人指责他失礼呢?”
※原文
司士贲告于子游曰:“请袭于床。”子游曰:“诺。”县子闻之曰:“汰哉叔氏,专以礼许人。”
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瓮。曾子曰:“既曰明器矣,而又实之!”
孟献子之丧,司徒旅归四布。夫子曰:“可也。”
读赗1,曾子曰:“非古也,是再告2也。”
成子高寝疾,庆遗入请曰:“子之病革矣,如至乎大病3,则如之何4?”子高曰:“吾闻之也:‘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吾纵生无益于人,吾可以死害于人乎哉?我死,则择不食之地5而葬我焉。”
※注释
1 读赗:赗是赠给丧家的助送葬之物,凡所赠,丧家都记录下来。宾客前来赠送赗物时,已经向死者致词了,到出葬时主人又使其吏向柩车读赗,故下文曾子讥之。 2 再告:因为来吊丧的宾客在致赙时,史已告过,柩车将行时又“读赗”,所以是再告。 3 大病:指死,讳言死,所以说大病。 4 如之何:是请示后事的意思。 5 不食之地:不长庄稼的土地。
※译文
司士贲告诉子游说:“我想在床上给沐浴过的死者穿衣。”子游说:“可以。”县子听了这话就说:“叔氏太狂妄了,听他的口气,好像专门由他批准别人实行礼似的。”
宋襄公埋葬他的夫人时,陪葬了一百瓮醋、酱。曾子说:“陪葬的器物既然称作‘明器’,却又装满实物。”
孟献子的丧事,家臣司徒使下士把多余的赙钱归还给四方赠送者。孔子说:“这件事办得可以。”
在柩车将行时,丧主命人向死者宣读助葬收赗物的记录,曾子说:“这恐怕不是古代的礼俗,这是第二次向死者报告了。”
成子高卧病不起,庆遗进屋问他说:“您的病已经很危急了,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该怎么办呢?”子高说:“我听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对别人多做好事,死了也不要害人。’我即使活着的时候没能为别人做过多少有益的事,难道死了还要危害于人吗?我死了以后,就找一块不能长庄稼的地,把我埋葬了吧!”
※原文
子夏问诸夫子曰:“居君之母与妻之丧。”“居处、言语、饮食衎尔。”
宾客至,无所馆,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
国子高曰:“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是故衣足以饰身,棺周于衣,椁周于棺,土周于椁。反壤树之哉!”
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见封之若堂者矣,见若坊者矣,见若覆夏屋者矣,见若斧者矣,从若斧者焉。’马鬣封之谓也。今一日而三斩板1,而已封,尚行夫子之志乎哉?”
妇人不葛带2。
※注释
1 斩板:造坟用的工具,类似筑土墙用的夹板。 2 葛带:用葛做的腰绖。丧服,男重首绖,女重腰绖。斩衰齐衰,在卒哭以后,将牡麻换成葛,但男子不变首绖而妇人不变腰绖,仍用牡麻,所以说妇女一直不用葛做的腰带。
※译文
子夏问孔子说:“遇到国君之母和国君之妻服丧应该怎样?”孔子说:“起居、言谈和饮食,仍像平时自在的样子就行了。”
如果远方来的客人没地方住宿,不能不管。孔子说:“活着可以住在我这里,就是死了也不妨由我为他殓殡。”
国子高说:“葬,是藏的意思。藏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们看见。因此,衣物足以裹住身体,内棺足以包住衣物,外棺足以包住内棺,墓圹足以包住外椁就行了。现在怎么还在墓地上堆土造坟、栽种树木呢!”
在为孔子办丧事时,有个人从燕国赶来观看葬礼,住在子夏家里。子夏对他说:“圣人葬一般人,与一般人葬圣人,您观看哪一种呢?以前听老师说过这样的话:‘我见过把坟筑成像堂屋那样四方而高的样子,见过像堤防那样纵长而横狭的样子,见过像夏屋那样宽广而卑下的样子,见过像刀刃朝上的斧子那样长而高的样子。我赞成像刀刃朝上的斧子的那种样子。’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马鬣封的形状。现在为夫子筑坟,一天之内三次设板筑土,很快就将坟筑成了,这大概是实现了老师的意愿吧?”
妇女在居丧期间,一直不用葛带。
※原文
有荐新,如朔奠。
既葬,各以其服除。
池视重霤。
君即位而为椑,岁壹漆之,藏焉。
复1、楔齿、缀足、饭2、设饰3、帷堂4并作。父兄命赴者。
君复,于小寝、大寝、小祖、大祖、库门、四郊。
丧不剥奠也与,与祭肉也与。
既殡,旬而布材与明器。
※注释
1 复:为死者招魂。 2 饭:即饭含。 3 设饰:指袭殓迁尸时又加着新衣。 4 帷堂:小殓时在堂上设置幕帷,小殓后即撤除。
※译文
在停柩期间,遇到新熟的五谷,就供奉给新的奠,这种奠的仪节与初一的供奉相同。
下葬以后,该除服的人便可各自除服了。
柩车上“池”的规格,就比照重溜。
国君即位后,就要为他准备好内棺,每年都得刷一次漆,收藏好。
复、楔齿、缀足、饭含、设饰、帷堂,这些都是在死者断气之后,同时进行的。报丧的人,一般都是由叔伯或堂兄派遣的。
国君死后,为他招魂,应该在小寝、大寝、四亲庙、太祖庙、库门和国都的四郊进行。
丧祭不裸露奠祭物,是因为奠祭物中有祭肉吧。
死者装殓入棺,在堂上停殡过十天,就得备办椁材与明器。
※原文
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
国亡大县邑,公、卿、大夫、士皆厌冠,哭于大庙三日,君不举1。或曰君举而哭于后土。
孔子恶野哭者。
未仕者不敢税人,如税2人则以父兄之命。
士备入而后朝夕踊。
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
君于士有赐帟3。
※注释
1 举:杀牲盛馔。 2 税:以财物助丧。 3 帟(yì):小幕帐。
※译文
鲁哀公对孔丘的悼词说:“苍天不留下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帮助我治理国家了!啊,多么令人悲哀呀,尼父!”
国家丧失大县邑后,公、卿、大夫、士都要戴着丧冠到国家的太祖庙里去连哭三天,而且在这期间,国君不听音乐。另外还有一种说法是:国君可以听音乐,但要向土神禀告哀哭。
孔子厌恶那种不管什么场合,不在应处的哭位上哭泣的人。
还没有获得官职的人,不能擅自用家中的财物去送人,如果要把财物赠送别人,就必须征得父兄的同意,秉承他们的意思去做。
国君的丧事,停殡期间,先开始朝哭踊,或夕哭踊,等到士全都到齐后,群臣一起哭踊。
大祥祭以后就可以戴白色生绢做的冠了。禫祭的下个月就可以奏乐了。
国君对于死去的士,可以恩赐他一块小幕帐,用以遮挡灵柩上的尘土。
※解读
本篇(以及《檀弓下》)的主要内容,是杂记当时人们行礼得失的事迹或言语,大多是与丧礼有关的。
《檀弓上》篇虽然多是记叙丧事,但丧事也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而是有一定的礼的规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该怎么办,都必须按规矩而行。君子的为人处世都应合乎礼。怎样才能做到事事、处处都合乎礼呢?《檀弓》篇就能给我们以启发。
※事例
《檀弓》篇中主要记述了有关古代丧事的礼,把每一个具体细节都为我们描写得十分清楚,可见,古代对于礼的要求相当高,从丧礼这一个侧面便可以折射出古代人的一举一动都有礼的准则来约束,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儒家典范孔子的身上窥得一斑。孔子在不同场合的举止言谈可以说已经把古代君子的行事风范展示得淋漓尽致。
孔子日常逸事
孔子在乡邻面前显得很温和恭敬,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可是当他在宗庙里或朝廷上时,却显得十分善于言辞,言谈举止处处显得得体严谨。例如,孔子在上朝的时候(当国君还没有到来时),同下大夫谈话,他显出一副温和而快乐的样子;同上大夫谈话,就立马显出正直而公正的样子;如果国君已经来了,必然会显出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样子,但是仪态却不失恭敬适中。国君让孔子去接待宾客,孔子的脸色会立即庄重严肃起来,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他向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打躬作揖,手向左或向右作揖,衣服前后摆动,却能始终保持整齐不乱。而且当他快步走路的时候,就像鸟儿展开双翅一样,轻盈而不失稳重。宾客走后,必定目送到客人已经不回头张望了,然后才回去向国君复命。孔子每次上朝,走进朝廷的大门,都会显出谨慎而恭敬的样子,好像那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一样。站的时候,他不站在门的中间;走路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踩到门槛。经过国君的座位时,他的脸色会立刻庄重起来,脚步也加快许多,说话也好像底气不足一样。提起衣服下摆向堂上走的时候,会显出恭敬谨慎的样子,憋住气好像不呼吸一样。退出来后,走下台阶,脸色便舒展开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走完了台阶,快快地向前走几步,姿态就像鸟儿展翅一样。一回到自己的位置,仍然是一副恭敬不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