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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弗里德从来不会结束一个话题。他从来不会说:“好了,鲍勃,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已经谈得足够多了。”但有时候,我在垫子上已经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一直对他的问题没什么回应,既不开玩笑,也不“嗯、啊”地敷衍,那么过一会儿他就会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回过头去聊一个不同的话题,鲍勃。前面你提到过一件事,我们现在可以接着再谈谈。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上一次你——”
“上一次我跟克拉拉说话的时候,对吧?”
“是的,鲍勃。”
“西格弗里德,我总是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没关系,鲍勃。我们谈谈那件事如何?你想聊聊你那时候的感受吗?”
“行啊!”我把右手中指的指甲塞进两个下门牙之间,来回剔干净指甲。我检查着那根指甲,说:“我知道那是一个重要时刻。也许差不多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甚至比西尔维娅抛弃我,或当我得知母亲去世的时候还要糟糕。”
“你是说,你宁愿谈谈那两件事,是吗,鲍勃?”
“我什么都不想谈。是你说谈克拉拉的,那我们就谈谈克拉拉。”
我在泡沫垫子上躺好,想了一会儿。我一直对超验洞察很感兴趣,有时我在头脑中先放置好一个问题,然后就开始一遍遍地念出咒语:“在巴哈卖出鱼类养殖场的股票,在商品交易所买进水暖用品。”问题往往就会最终得到解决。就是这句话,它真的管用。或者这句也行:“带着瑞秋去梅里达,在坎佩切湾冲浪。”我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果,直到用了这句话才让她第一次上了我的床。
然后西格弗里德说:“你又没有回应了,鲍勃。”
“我在想你说的话。”
“请不要去想它,鲍勃。要说出来。告诉我你现在对克拉拉是什么感觉。”
老实说我在试图用我那个念咒的法子想出答案。西格弗里德不让我使用超验洞察,所以我就在脑海里找了找,有没有什么被压抑的感情。
“嗯,好像没有。”我说。起码表面上没有。
“你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吗,鲍勃?”
“当然。”
“那就试着体会你的感受,鲍勃。”
“好吧。”我听他的话,开始在我脑海里重建当时的情形。我在那儿,正在跟克拉拉用无线电通话。达涅在着陆舱里喊着什么。我们全都吓傻了。正下方的蓝色薄雾慢慢散开,我第一次看到了微弱的星光。三人船——不,是一艘五人船。总之,它散发出呕吐物和汗水的臭味。我全身酸痛。
我清楚地记得那气味,不过我肯定不想再度感受它。
我带着笑轻声说:“西格弗里德,那种痛苦、内疚和悲惨的感觉太强烈了,我没办法应对。”有时候我会这样对付他,讲述一件痛苦的真事,而口气却仿佛是在鸡尾酒会上招呼服务员再给换一杯其他口味的朗姆潘趣酒。当我想转移他的攻势,就会这样做,但其实没什么用。西格弗里德的体内有很多昔奇电路。他比我当年治疗精神病时待过的那间研究所可要厉害多了。他不间断地监控我所有的身体指标:皮肤导电性、脉搏和β脑电波活动等等。把我固定在垫子上的绑带上还可以看到读数,以显示我挣扎的剧烈程度。他会测量我说话的音量,对结果进行光谱扫描分析,以发现有没有什么弦外之音。何况他也明白我说的每个字的意思。考虑到他是多么的愚蠢,西格弗里德的设计可谓聪明绝顶。
有时,想愚弄他是非常困难的。每次跟他的谈话结束,我都会精疲力竭,感觉如果再跟他多待一分钟,我就会坠入那痛苦的深渊,万劫不复。
或者是能被治愈?毁灭也好,治愈也好,也许本就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