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参观焦裕禄陵园
原打算就下列三大问题作进一步的调查:一是董堂村的宗族问题(包括各大宗族与行政村分合及村委人选的关系;各大姓之间及各大姓与杂姓之间的关系);二是董中村村集体企业的资金、经营及分配状况;三是到乡政府调查乡财政、计划生育状况及与乡党委书记谈行政村中的能人与村霸现象。然而,由于下述两个原因,决定提前结束该点的调查。一是原先同意陪同我们调查的蔡氏父子一早到县城去了,原先同意再次接受我们采访的乡党委书记也要接待县上的检查,没空接受我们的采访。乡村两级同时取消约会,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他们是在有意回避我这个“来路不明者”。回避的指令或来自县里。二是,与我们同车前来的李文升之女,闹着要回开封去,她回娘家住了几天,与其弟发生口角。只身在外搞调查,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社会生活的真实,决不会主动地向调查者敞开的。“家丑不可外扬”与“熟人,陌生人之间的界线”,是村落文化内固有的两大特征。前者,各家长、村长、乡长们各自的小心翼翼地遮蔽起来;后者,使一切陌生人成为“来路不明,行迹可疑”者。乡村社会生活的这种遮盖性与防范性,使得调查者难以自由“入场”,既“入场”,也难以畅通地获取所需的经验资料。西方社会学中常用的“问卷统计”调查法,在中国社会学研究中基本上是无效的。因为使得问卷法有效的基本前提——社会生活的敞开性和无防范性——在中国是不存在的,或说基本上不存在。我们的田野调查,且有层层防设,遑论问卷法了。
下午,由于李永成的联系,乡政府派车送我们至兰考县,再从兰考县搭班车回开封。当我坐上乡政府轿车时,有一种被“客客气气地遣送出境”的感觉。下午5时,车到兰考,便道拜祭这位由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积劳成疾、死于任上的中共县令——焦裕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古代儒家官箴,至今悬挂在兰考县政府大楼的门楣上。
焦裕禄陵园,占地有数十亩。陵园正中是烈士纪念碑,右侧,拾级而上,便是这位已故县令永久安息之地。这位带领全县人民治风沙、治盐碱、植泡桐而劳死于任上的县令,理应受到后人的敬仰。在陵墓左侧,是新落成的焦裕禄生平事迹展览室,规模甚大,把我带回到一个曾经十分熟悉,如今已变得如此陌生的思想氛围中去。馆内各部分图片及说明,将焦裕禄精神概括为“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怕苦,四不怕死,一心为着人民的利益。”我面对着这句六、七十年代老生常谈到失去意义的豪言壮语,突然悟出了一番新意——其实是古意。
名、利,为人称之所好,世人竞逐奔走而不得休息者,为名利计耳。苦与死为人性之所恶,求生避苦,实乃世人之常情。畏死避苦,追名,逐利,即佛教所谓世俗,所谓红尘,所谓生死轮回,然市场经济却用之于自身运作的内在动力。不计名利,离竞逐,息攀比,禅宗所谓出世,所谓超脱轮回。为天下苍生治国平天下是儒家最高政治伦理信念,如今我们把它称之为“为人民服务”。此谓儒学的入世精神。出世者未必入世,但唯有出世,方能入世,否则称为在世。所谓在世,即在名利、声色场内。出世而入世,儒释合一乃宋明心学之根本要义。故“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三不怕苦,四不怕死(即出世),一心为着人民利益(即入世),”其实是释儒合一的现代表达方式。不知禅儒之要义,何能体悟这句现代口号之精神。而无释儒之境界者,又何能身体力行。回首中国古代官场,又有几人能身体力行?宋元明清的启蒙读物,公然鼓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做官者,大抵如《红楼梦》中的贾雨村一类人物。而如包公,如海瑞,如板桥,如焦裕禄一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清官,实在难遇,更不可求。现实政治所能期待者,一是当官而不作恶,二是作恶即能罢免。这就是说,政治必须走民主化、法制化的现代之路。并非法治优于德治,而是德治不足凭信,唯有求助法耳。
晚8时,回河大招待所。旅途劳顿,早早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