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第十 张释之 冯唐

张释之 字季，南阳堵（z h ě）阳（今河南方城东）人。他用五百万钱捐了个常侍骑郎，侍奉了文帝十余年，不见提升，想辞职回家。中郎将爰盎知道他有才能，请求朝廷提升他为候补谒者。得到提升后，他入朝谢恩时，乘机在文帝面前讲了一通如何处理政事的建议，对文帝分析了秦朝何以灭亡，汉朝何以兴起的经验和教训，以及该做些什么事。文帝赞他讲得好，提升他为谒者仆射。

一次，他随文帝外出，文帝登上上林苑虎圈旁的楼阁，向上林尉了解上林苑禽兽的总数，并问了些问题。上林尉瞠目结舌，回答不出。这时在旁的虎圈啬夫代上林尉回答了文帝提出的问题，并显示出非常熟悉的样子。文帝听后很赞赏，下诏要提升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上前禀奏道：“陛下认为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两人人品如何？”文帝道：“都是忠厚的长者。”张释之接着说：“陛下既然知道两人是忠厚长者，为何还要提升这个虎圈啬夫？周勃和张相如平时议论政事，口讷不能表达他们的意思，但人品为世人称道，难道你要大家去学这个喋喋不休、尖嘴利舌的啬夫吗？陛下可曾记得秦始皇么？”文帝道：“始皇有何错处？”释之道：“始皇专任刀笔吏，但务苛察，后来敝俗相沿，竞尚口辩，不得闻过，遂至土崩。今陛下以啬夫能言，便欲超迁，臣恐天下都争相以口辩取胜，形成不好的风气。”文帝听后称善，遂不提升啬夫。回宫后提升张释之任公车令。

一天，皇太子同梁王一起乘车入朝，他俩到了司马门不下车，直闯入宫里去。张释之飞奔上去阻拦他俩，不准他们进宫，上奏皇上弹劾他们不下司马门是犯了不敬之罪。事情传到薄太后那里，文帝脱下帽子请罪说：“是我没有很好地教导儿子。”薄太后派使者拿了宽赦太子和梁王的诏书送到张释之面前，他才准许两位皇子进宫。从这件事文帝感到张释之的可贵，提升他任中大夫，不久，又提升他为中郎将。

张释之随文帝去霸陵，文帝登上北山，面临灞水，眺望远方。慎夫人此次随行，文帝指着新丰道说：“这是去你故乡邯郸的路啊！”接着，他让慎夫人弹瑟，自己合瑟而歌，唱得慷慨悲壮，情意凄怆，回头对群臣道：“唉！如果用北山坚石做棺木的外椁，用苎麻、丝棉，调上漆，塞在棺木和外椁之间，还有谁能动摇它吗？”左右随从都说“很对”。这时张释之上前道：“如果多藏金银珠宝而厚葬，会使人产生欲念而去盗墓，那么即使把铁融化了填满整个南山，也会像有空隙一样；如果不用金银珠宝而薄葬，就不会引起他人欲念邪思，即使没有用坚石做棺椁，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呢？”文帝称赞他讲得好。后来又提升他担任廷尉。

一次他陪文帝外出，车经中渭桥时，忽见一人从桥下仓忙跑出来，惊吓了皇上乘坐的马车。文帝派人把那人拘捕，交给张释之治罪。张在审理此案时了解到，那人是外县人，听说皇上的车驾到此，赶紧躲在桥下。过了许久，那人以为车驾已过去，就从桥下出来，但发现车马仪仗队刚过，想马上逃开，却碰上了皇上的车队。张释之把此情禀报文帝后说：“这个冒犯了天子车驾的人，按法应判处他罚金四两。”文帝听后生气地道：“此人使我的马受惊，亏得那几匹马性情温柔，如果是别的烈性马，岂不要伤害我吗？可是你竟判他只罚金四两。”张释之回答道：“法律，是天子同百姓应共同遵守的。现法律规定只罚金四两，而您却要对他重判，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再说方才出事的时候，陛下如果派人杀了他，那也罢了。现在您既把这案子交给我廷尉来办，而廷尉是全国执法的评判者。一旦有偏差，那么全国各地执行法律都将因此而轻重不一，叫老百姓如何是好呢？希望陛下明察。”文帝听后沉默许久，说道：“这件事你判得对。”

以后又发生了有人偷盗高帝宗庙御座前的玉环，小偷抓到后文帝很生气，把他交给张释之去审理治罪。张释之按照偷盗宗庙服饰器物的律令，奏明皇上，判处他斩首示众。文帝大发雷霆说：“一个人丧尽天良，才会去偷盗先帝庙里的器物。我把犯人交给你，是要你判处他灭族，可你却凭一般的法律条文来判决，这不符合我敬奉宗庙的本意。”张释之脱下帽子叩头请罪说：“按照法律规定，判处他斩首示众的罪是足够的了。再说，即使犯同样的偷盗先帝宗庙御物的罪也有轻重。现在偷盗宗庙里的玉环就要判处他灭族，那么如果有一愚民盗取了长陵的一捧土，陛下将用什么刑罚来惩治他呢？”文帝听后同太后商量，终于同意廷尉的判决。

文帝去世后，汉景帝即位，张释之以前曾得罪过他，怕大祸临头，借口有病想辞官离京。景帝不允。侍奉景帝一年余，调任淮南王相。后年老病故。

冯唐 祖籍赵（今河北邯郸），祖父和父亲都是统兵将领。到他父亲一代时从赵迁徙到代（今河北蔚县东北），后举家搬到安陵（今陕西咸阳东）。他因孝著名，被推荐为郎中署长，侍奉汉文帝。

一天，文帝乘辇经过郎署，问起冯唐是如何做郎官的，家在哪里，冯唐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情况。文帝说：“我在代地的时候，用膳时总有一个人给我讲赵国将领李齐的才德，讲他在巨鹿大战中的军事才能。你了解李齐吗？”冯唐答道：“作为一个军事将领，他的才能比不上廉颇和李牧。”文帝问：“什么缘故？”冯唐说：“我祖父在赵国时，做百夫长，与李牧很友好。我的父亲从前做过代国的相国，与李齐也很好，因此了解他们两人的为人。”冯唐对文帝讲述了廉颇和李牧的军事才能后，文帝很兴奋，拍了下大腿说：“啊呀！我怎么偏偏得不到像廉颇、李牧这样的将领，否则，哪里还会担心匈奴入侵呢。”冯唐说：“我斗胆地说一句，陛下即使有廉颇、李牧这样的将领，恐怕也不会用啊。”文帝听后很生气，起身回到宫中。过了许久，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当众使我下不了台，难道就找不到适当的机会了吗？”冯唐抱歉地说：“鄙人心直口快，不懂得忌讳。”

这时匈奴又大举入侵朝那（今宁夏固原东南），杀害了北地郡尉孙卬，文帝为此感到忧虑。他一天又召来冯唐说：“你凭什么说我不能用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呀！”冯唐答道：“我听说古时候国王派遣大将出征时，都谦恭地躬身去推动车轮，说‘国门以内的事由我处置，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您处置；记战功行奖赏，全都由您在外面决定，回来再告诉我’。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听我祖父说，李牧作为赵将镇守边境时，军市中的收入全部用来款待士兵，赏赐由外面的大将作主，中央不再复核用途。把任务交给他并且告诫他必须完成，因此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他的智慧和才干。李牧精选出兵车一千三百辆，一万三千多名善射的骑士，十万名勇猛的步兵，因此能在北面驱逐匈奴，击破东胡，消灭了澹林，在西边抑制了强大的秦国，在南方支持了韩国、魏国。在这时候，赵国差不多可以称霸中原了。后来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个歌女。赵王听信了郭开的谗言，竟杀害了李牧，让颜聚来代替他。因此赵国被秦国消灭。现在我听说魏尚在云中任郡守时，把军市收入全部送给士兵，拿出自己的薪俸，每五天宰一头牛，来款待幕府宾客、下属军吏和门下舍人，因此匈奴远远躲避，不敢靠近云中边塞。匈奴有一次入侵，魏尚率领战车骑兵抗击，杀得敌人落花流水。魏尚部下士兵全都是百姓人家的子弟，从农村出来参军，哪里懂得军中的文书簿册？整天奋力战斗，斩敌首，捉俘虏，向上级部门报功，一句话说得不恰当，刀笔吏就援引法规来为难他。结果将士们的军功得不到奖赏，刀笔吏舞文弄墨倒受到重用。我以为陛下的法规是十分明确的，只是赏太轻，罚太重。况且云中郡守魏尚，就因为他的报功状比实际情况多报了六颗敌人首级，陛下就把他交给刑吏，剥夺了他的封爵，判了他一年徒刑。从这件事上来讲，您即使得到了像李牧这样的将领，恐怕也不会得到重用。我实在是愚直，讲了那些不该讲的话，触犯忌讳，真是该死！”

文帝听了冯唐一番讲话很高兴。当天，他就令冯唐拿着符节赦魏尚出狱，重新任命他为云中郡守，接着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让他统领全国的车战之士。

十年以后，景帝即位，冯唐任楚相。汉武帝时求贤良，冯唐又被推举上去，但此时他已年过九十，不能做官了，就推荐他的儿子冯遂为郎官。

评：张释之是西汉前期名臣之一，以执法公正、不避权贵闻名于世。他的秉公执法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他不畏权势，执法如山，即使皇太子违反规定，他也敢于弹劾；二是一切以“法”为准绳，不受或少受他人包括皇帝旨意在内的影响。“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的名言，就出于他口，这种精神在古代是难能可贵的。

冯唐当面批评文帝，是要有些勇气的。文帝初听大为恼火，因为他听惯了恭维顺从的话，但难能可贵之处是，事后他能躬身反省，冷静思考，羞答答地承认了错误；并耐心地听完了冯唐的陈述，纠正了对魏尚的错误处理，而且提拔了冯唐。这里，除表现了文帝的个人修养外，还说明他顾全大局，爱才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