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国破家亡,蜇伏
三八年一月底,昆山城南外,天还没亮。
天上挂着一轮弯月,城外简易公路,南北向,微微冷月光线洒在略带雾气的夜色里。
道外开阔,晃眼,月光下,银色一片,全是农田,蓄满了水,路基两边排水沟里,长满了野草,水田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天地连成一片,薄薄的雾气缭绕,在寒风中飘荡。
简易公路两旁,茂密柳树桉树,光条条的柳条下垂,桉树并不落叶,一阵寒风刮过,再次飘落几片黄叶,打着旋落到水田中,激起一阵微微涟漪,破了天地宁静。
李远背着德式墨绿双肩军用背包,带着军人特有气质在凹凸不平道路上,目标正对着北面的昆山城。步与步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同,始终靠公路右侧激行。
路上两条车辙间零星顽强枯败的狗尾巴草,一个多月前的战争,甚至寒冬,并未让顽强的生命低头,哪怕冒出地面部分已经完全枯萎。
鬼子一个月多月前黑夜里占领昆山城。
南北向公路,汽车不多,偶而农人小商贩骡、驴、马、牛车穿行,牲口在路中间踩出的脚印层层叠叠。
鬼子物资运输东西方向上海到南京,大部会走铁路、水路。
李远看似走的随意,却隐隐带着丝丝凌烈寒气,昆山已经不远,在他身后,两百米左右,两个同样打扮,迈着相同步伐的军人,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
三人成侦察行军队形。
对于三个长期居于北方的人来说,南方跟北方冬天比不算冷,甚至可以算暖和。
自鬼子占领昆山城一番烧杀抢掠后,公路上白天都没有多少人,更别说黎明前的夜里。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为了生计而行走的几个挑菜进城的百姓,希望能早点进城,卖个好价钱。
国家破亡,在他们眼里不算最大的事,天大地大肚皮最大。
老百姓紧张的打量着过自己军人模样般的人,没敢打招呼,直到三人走远,才长舒了口气:这些家伙多半是溃兵!惹不起。
老百姓想法并不复杂,生存第一位,那些溃兵看不上卖菜的农人,都是中国人,应该没人抢他们。
至于富人,就不知道了。
城墙出现,一条河道环绕古城,南面一条石桥通往城门,城墙燃烧着火堆,城门紧闭,早到的农人放下担子停在日军城南检查站远外。
城墙外旱田居多。
军人的身影并没停下,在接近石桥一里处,四下打量后立即向西上田埂,田埂上原本也种有耐寒的萝卜、白菜,收割后露出大片斑驳土地,田埂也仅留一条巴掌宽的小路供行走。
远处城墙上,打着火把的鬼子及刚组织治安军在来回巡逻。
三人汇合在一起,小心避开城墙上巡逻队视线所及范围,摸到城墙不远处,护城河拦在前面,一头绑着铁爪的绳子,扔过了护城河,勾在对面一颗小树上。
黑影无声无息从绳上滑过护城河,用特殊方法收了绳子。
李远当先慢跑纵身而起,刺刀插进城墙砖缝,交替而上,翻上城墙,很快,三人无惊无险越过城墙,再次借着绳子,无声无息滑进城内。
城内防守并不严密,也许,在鬼子看来,中国人早吓破了胆,几天前占领了中国人的首都,一切都那么顺利。
李远熟悉的顺着河道靠近一小院后门,顺着院子间修建的防火墙,攀上二楼窗户旁,熟练打开,翻身上窗台,窜进房间。
倾听半晌,没有任何异样,打开房门,从过道来到临街房前。
来到窗前,慢慢将窗户向上提,推开一小缝,木制转轴轻微吱呀声,顺着窗与框间的缝隙中观察下边街道,半晌,没异样。
回屋里找把椅子,将背包里毛巾取出快速擦轼,坐下闭目养神。
“真冷,这鬼地方明明没咱旮旯地冷,可这冷风邪了门似的直往身子里钻。”跟进来的黑影报怨。
“排长,南京真死了几十万人?”另一黑影开口询问。
“天杀的鬼子,报纸上说的可不一样。”
李远摸出一包烟,发给两人,阴沉的语气不紧不慢:“八九不离十,南京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军政部留守处会有最新消息,今天也许能得到我们49军准确消息,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刻意在隐藏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二排长杨勇,因为被鬼子炮弹炸伤了腿,无法跟团部撤退,留在了昆山,现在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另一个名叫杨平,李远手下,一班班长。
“军统的人什么时候能靠得住?”杨勇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三个人,抽完烟后不再说话,各自去房里找床睡下,直到天色渐渐亮起。
三个人先后起床,没有洗脸,吃了带着的干粮,从带着的水壶里灌了两口水。
李远从楼梯下到一楼,轻轻将门栓取下,楼上杨平从窗口观察着街道,用脚在木质楼板上轻点两下。
听着楼上传来邦邦两声,表示安全,李远打开一楼的门,探出头望望外边行人,闪身出门,然后把门拉上关好。
天已蒙蒙亮,前面是个小巷,快步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急速在大街上穿街过巷。
昆山被日军占领,为了生存,老百姓还是得到处奔波,冬日的阳光漫漫洒在不多行人的身上,并不能使人感到有更多的暖意。
李远穿着的灰色旧西装,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这改不了;警惕的四周打量,避开鬼子巡逻队,城里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大多是投靠鬼子当了维持会走狗,或者是侦辑队。
转出大街,再次闪身,进了一条小街,街上行人依然很少,临街的一些商铺,卖布匹,中药,油盐酱醋等。
早开门的倒有几家,卖包子馒头的居多。
路边蹲着一个农夫模样的人,旁边放着两担子菜,大冬天也就一点萝卜、白菜、红薯,在等顾客上来挑选。
鬼子占领昆山的时间并不长,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汉奸维持会,部队推进太快,特高课正在想方设法从东北调集大量人手过来维持治安。
所以,只要不遇上鬼子的巡逻队,基本上还算安全,就算被辑队发现,也不算什么大事,鬼子现在需要的是治安稳定,活动在城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鬼子没那么多精力。
侦辑队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到处抓人,因为,留下来的国军锄奸队并不会给谁留情。
同样,城里充斥着三教九流活动的影响。
今天是李远跟军政部留守人员联络的日子。
三天前,来过一次,熟门熟路,远远看见华昌商贸公司的铺子,放慢了脚步,四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主要是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次到来,李远提前了一个小时!
转角处路边一个擦皮鞋的摊子,这是一个留守外围人员,表示一切正常,李远停在不远处。
这么早出来擦皮鞋,也不怕引人注意!
华昌商贸公司就在前面。一栋三层高的老式木质建筑,在大门正上方,挂着华昌商贸公司几个大字。
三楼中间窗户打开半边,示意安全,从哪看,商贸公司都还算正常。
李远没有从正门进去,绕过华昌商贸公司这条街,从一条小巷到了街道后边,房子前后贯通的,后街是小巷,中间是排水河沟,很凌乱,不起眼的后门堆放着木材、一些可能是被主人家淘汰下来的旧家具。
李远掏出怀表看了看,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小巷里面有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翻寻,警惕的看着远处人影,嘴里发出低沉呜呜声。
李远从挎着的包里面取出一副手套戴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看准华昌商贸公司后门上一片突出的屋檐,一个箭步向前一冲在墙上蹬了一脚,攀上了屋檐,顺着屋檐来到了二楼的窗户边上,注意听了听屋里面,没有任何的声音及动静,街上也非常的安静。
慢慢的移到了第三间窗户下面。从小腿上拨出一把刺刀,从窗缝插了进去,拔开了窗栓,敏捷的钻了进去。
街道边还是原样,没有任何的动静。
虽然肯定有人看到,在这乱世,没人敢去节外生枝。
进入二楼房间后,李远插回刺刀,从腋下拨除了他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来到门口,五分钟左右过去,门外没有任何的动静,打开门,顺着墙来到了靠前面街道第二个房间门口,又握着门把手,并没有用力的向里面推,门没有从里边栓死。李远离开门把手一侧来到门轴的一侧。
李远右手握枪、左手推开门。一位30多岁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子前面,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远,桌子上放着一些报纸及文件。
诧异的看着说:“为什么每次你来都不走正门,总是非得要翻窗子”。
中年人收回目光,将面前的一叠纸整理好,拿起一个牛皮袋子,将报纸文件装在袋子里面,递给走进来的李远。
在桌子上的盘子里取出一个倒扣的杯子,提起暖水壶,倒上开水,推到桌子边缘:“李兄弟,不要每次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哥哥的心脏不好,你总得让哥多活几年才好。”
这话不好接,李远说了一句:“谢谢”。
来到窗边上顺手打开了窗子,看看下面偶而经过的行人,问道:“军部消息如何?”
“49军损失很大,兵员不足,刘军长在武汉,中央计划将预5师补过去,都是地方募的新兵,但是没装备,还在谈,你们49军的功劳大家都看到的。现在各部人员损失都很大...”顿了顿看李远没有接话的意思,继续说:“伤员们情况怎么样?”
李远正在思考,漫不经心回道:“还不错。”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1936年12月25日,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南京,从此一去不复返。
近20万东北军群龙无首,并在主战、主和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最后竟发展到内部残杀,不顾大局的东北军少壮派应德田、苗剑秋、孙鸣九等人杀死东北军67军军长王以哲,第105师师长刘多荃为替王以哲报仇,将部队开进西安搜捕少壮派军官,诱杀了对促成东北军联共抗日有功的旅长高福源,内部残杀的悲剧愈演愈烈。
危急关头,中共代表周副主席苦口婆心多方做工作,才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1937年3月东北军高级将领轻率地接受了蒋介石提出的东北军东调的“乙案”,钻入了各军不相统属、部队分割使用的圈套。
东北军迫不得已,遂东调,分驻豫南、皖北、苏北地区,4月到6月,南京政府对东北军进行整训、缩编,化大为小,化强为弱,由每军四师的甲种军缩编成每军二师、每师二旅的乙种军编制,仅骑兵第2军保留三个师。表面上看军更多,但实力却削弱了。
105师改编成49军,同时辖105,109两个师。一直想分化东北军的蒋介石绝不会让49军补充,真补进一个师,估计他也不会安好心。
这事,让李远早想透了,但他仅仅作为一个联络排长,没法说事。
对面中年人停止说话,象想起了什么,从抽屉拿出两个牛皮纸筒,“这是你们的军费200银元,上面特意补助的。”
“谢谢。”李远并不客气。
“李兄弟,你身手这么好,要不,留下来跟兄弟一起在敌后打鬼子?”中年人带着笑意招揽。
“再说吧,我们只会打仗,你们那套,我不太习惯!”说的是我们,这却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