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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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万法唯识

意识是什么?

梦中也有人问同样的问题,是在一个洁白的房间,那里空无一物,一尘不染。发问者是一位年轻女子,却不是舒儿,比舒儿端庄大气,少了些妩丽。被问的人也不是李宝富,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瘦少年。李宝富是梦的旁观者,像空气一样存在,他看见他们,他们看不见他。

那女子问那少年:“意识是什么?”

少年答道:“意识是脑中在想的事。”

女子问:“你怎么知道你在想呢?”

“知道就是知道呗。”

“你知道你正在想,这‘知道’也是意识。”

少年摇头:“不懂。”

女子又问:“谁在想?”

少年答:“我。”

“我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母亲。”

李宝富不禁奇怪,这女子至多比少年大十岁,怎么会是母亲?

女子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在那里?”见少年疑惑,她便自答:“你通过视觉听觉味觉等等感觉,知道有个‘你’在那里。可是这些感觉也是意识,有可能你根本就是在别人的梦中。假设在你脑中植入一块芯片,模拟出视觉,使你以为看见山;模拟出触觉,使你以为拍了桌子;模拟出听觉,使你以为在听歌;模拟出念头,使你以为在思考……即便你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你仍以为你活色生香地存活于如此丰富的世界。”

“那么母亲,什么是真实的?我无法证明自己不在一场梦中,无法知晓到底花真的是红色,或只是视觉作用作祟。”

“孩子,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是意识,意识就是一切。万法唯识,我们只能接触到‘识’,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那么你呢?你是真实的吗?”

女子化作一阵波纹,飘出窗户。少年叫着“母亲”,伸手去抓,握到的是一根窗柩,屋子随即摇晃起来。

李宝富睁开眼,他的手正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臂,是那人摇醒了他。李宝富终于认出来,是父亲李明。以往见到父亲,总在他家的黑暗中,总是他酗酒之后,这次的他干干净净、神情清朗,竟有点难以辨认。

“你怎么来了?”

“你刚才叫谁?母亲?”

“我擦……我叫的?是我梦里有人在叫他的母亲。”

父亲神色哀伤,默然了一阵,说:“我看了你的文章,来找你谈谈,见你睡着了,就等在这里。”

“您老今天没喝酒?”李宝富讽刺地问。

父亲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喝了也没用,酒已经麻痹不了我。”

“呵,荒谬啊,你一废人,需要什么麻痹?”

父亲垂头一笑,说:“《神的游戏》,上线四周,已更五万字,点击率过二十万,好评如潮,‘宇宙虚度指南’的扛鼎之作。我看了,写得不怎么样,名不符实。”

李宝富一下来了气:“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你是什么水平?自己不知道?文章火成这样?不觉得蹊跷?”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嫉妒!你从小就见不得我好!你就想看见我跟你一样失败,对吧?我从没见过当爹的能当成你这样!”

父亲耸肩笑笑:“好吧,儿子,我们不谈这个。”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李宝富。纸上是手写的内容:儿子,他终于出现了,我们应该和解。

李宝富问:“这是什么?”

“我正想问你,这句话出现在王永帅单元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有这句话?”李宝富打开APP,查看自己的文章,果然有。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当时想埋下伏笔吧,自己竟忘得一干二净。但他不想在父亲面前承认这小小的失误,回答说:“哦,终于出现的‘他’指的就是那个想当神的组织,王永帅的爸爸是知道那个组织的。”

“好吧,他的确知道。为什么他们应该和解?”

李宝富叫道:“我擦!你该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是我想与你和解吧!”

父亲断然说:“不,绝不和解。”

“咦?这是我的台词才对,我告诉你啊酒鬼,我们绝不可能和解。”

“儿子,所以这句不是你写的?”

“啊?”他抵赖:“哼,谁说不是呢,我在何时何地用的什么手型写的我都记得。”

“好吧,我知道了,陈丹丹呢?”

李宝富看了看时间,已是早上十点过,厌烦地答:“上班去了吧。”

“你怎么不去上班?”

“呵,我他妈马上是大作家了,爱去不去。”

父亲忽然说:“陈丹丹是个好女人。”

“我擦,你今天怎么了?说这干嘛?”

“你的小说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妙龄女子戏份很多,我猜你可能遇见别人了。”

“你可以啊老头!是,是又怎么样?我受不了陈丹丹,这就要跟她离婚呢!”

“唉,不要离婚。”父亲低下头,又抬头看天花板,说:“算了,我现在也劝不动你了,越劝越离谱,他们总是能乘虚而入。”

李宝富斥道:“有病。”

“梦里见到你母亲,代问她好。”

“好好好,你快走吧我上班去了……唉不对啊慢着,不给你说了吗,不是我妈,是梦里另一个人他妈……”

“告诉她,我是如此如此地想念她。”

父亲这前所未有、恬不知耻的抒情,让李宝富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迅速起身打开门,说:“您还是回去喝酒吧,喝醉以后还正常一点。”

父亲走后,李宝富接到芭莎耶娃电话,约他下午面谈,说作品被出版社看中,商量版税分成,还有后继的影视改编。他难掩欣喜,把父亲的打击忘到九霄云外,冲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来到阳台呼吸咖啡味的空气。天高云阔,对面就是舒儿住的地方,他想起那晚在玻璃里见她挥手,竟然不是虚空,不是幻觉,不是陷阱,是真实的。他插上她给的翅膀,飞进梦想之中,将要成为真正的作家。她是他的神,他的救世主。

他擦拭着那块蒙尘的玻璃——托尼出现后,陈丹丹不再吹毛求疵,已能容忍家里的灰尘。玻璃渐渐光洁,里面似乎又一次出现舒儿,比上次模糊很多,继而,旁边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慌忙推开窗,眺望对面的房间,果然看见舒儿正在里屋,隔着窗户隐隐约约。那男人与她对峙,两人几近静默,偶尔有几个轻微的手势。后来,男人笔直地坐在一张圆凳上,凝重地逼视着舒儿。李宝富这时才从这熟悉的身姿认出他来——是父亲。

再看过去时,二人已不见踪影,阳光忽然变得异常强烈。他又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当夜梦中,少年问那女子:“既然万法唯识,是否一切都是幻象?”

“是的,都是虚空,都是识在捕风,心外别无它物。”女子翻开一本泛黄的书,念道,“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少年问到:“这话我在科学课听过,不是唯心的错误观点吗?”

“孩子,这是科学,不过……得让你父亲给你解释,他是科学领域的专家,我只知道点皮毛。”

少年说:“父亲让我给你说,他很想念你。”

旁观的李宝富一惊,这不是酒鬼让我……想冲至面前问问他们到底是谁,却一步也迈不动,他对着他们大喊起来,却只听见一个更大的声音:“你他妈鬼叫鬼叫的干嘛!”

他睁开眼,是陈丹丹。

陈丹丹正在镜子前抹粉,一边说:“托尼约我们周末去他的实验室玩。”

“啊?实验室?”

“他是搞人工智能的,我也才知道,据说很挣钱,前景光明。”

“哦。”

他支应着,仍努力回想梦醒前的画面,依稀记得女子在陈丹丹的呵斥中回答少年:

“告诉你父亲,我会去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