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学习家系列(套装共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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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教养”是一种糟糕的现代发明

I’m afraid the parenting advice to come out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is very boring: pay attention to your kids and love them.


来自发展心理学的育儿建议恐怕很无聊:关注你的孩子,并爱他们。

20世纪后期,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出现在父母和孩子的身上:教养1

自从世界上有了动物,就有了母兽、父兽和它们的孩子。自从有了智人,人类的父母就在养育孩子。“父亲”“母亲”这两个词和人类的语言一样古老。英文中的Parent(父母)一词最早可以追溯到14世纪。但是,现在随处可见的Parenting(教养)一词,其实直到1958年才在美国出现,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期才开始流行。

为什么人们会开始讨论教养?在20世纪的美国,一系列显著的社会变化大大改变了为人父母的方式,特别是成为父母的过程:家庭规模变小、地域流动性增大、初胎年龄推迟……这些都让新手爸妈的学习路径与过去截然不同。过去,人们在孩子众多的大家庭里长大,很多人在成为父母之前就帮家人抚养过孩子,经验丰富。他们还可以观察自己的父母、祖父母、叔伯阿姨和堂表兄弟姐妹们怎么带孩子,这样的机会数不胜数。这些传统资源让人们掌握了抚养孩子的专业知识,以及更为重要的育儿智慧和育儿能力。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类一向如此。可惜的是,传统已被打破,多数父母不再拥有这样的学习资源。于是教养模式横空出世,填补了空白。讲述它的书籍、网站和专家拥趸甚众,影响甚广。

与时俱进的是,中产阶级父母也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学习和工作上。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先忙碌若干年,再要孩子。他们自然而然地把在学业和工作中习得的模式套用到养育孩子上:为孩子设立明确的目标,并相信他们可以被教导得越来越好。

因此,教养模式的流行并不是偶然。但从科学的角度来审视就会发现,它并不合理。虽然亲子关系不可或缺,但父母的天职并不是塑造孩子的人生。


从进化的视角来看,成人和孩子的关系至关重要。学习、发明、创造乃至传统、文化、道德等人类独有的能力都在亲子关系中萌芽,这些能力是人类与其他物种最大的区别。可以说,是亲子关系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人类。


然而,这一关系绝不等同于“教养”。父母或其他抚养者的职责是为下一代提供安全的环境,让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提出前所未有的想法,做出意料之外的行动。这既是进化生物学所揭示的图景,也是我们儿童发展实验室经过实证研究得出的结论。

这并不是说父母或其他抚养者对孩子全无影响,相反,他们的影响深远而必要。为孩子提供安全、稳定的成长环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其困难也自不必说。养育孩子需要投注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注意力,其付出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一种人际关系,哪怕对不太称职的父母来说,也是如此。举例来说,在我和丈夫的关系中,我每天早上跟他说早安,白天各自工作,晚上做饭,再聊上一两个小时的天。他对我也是这样,还承担了一项更艰巨的任务:打扫厨房。这些投入足以让我成为一名好妻子。试想,如果我的丈夫不仅仅是我口中的“宝贝”,而是我真正的孩子,那我就犯下虐待儿童罪了。对孩子来说,抚养者不仅影响了他们的生命,如果没有抚养者,他们连生命都无法延续。

在此之上,教养理论声称,父母行为的每项差别都会定向影响孩子今后的性格。是和孩子分床睡还是一起睡?是让孩子尽情哭闹到睡着,还是抱着他们安抚?是让孩子写作业,还是让他们尽情玩耍?每一种做法都对应着孩子长大后不同的脾气秉性。但我们并没有在实证研究中发现稳定、可预测的长期关联能够证实这一理论。教养实在是徒劳。2

当然,科学不一定重要。抛弃或修改祖先的传承正是人类进化的核心能力。我们不能因为教养是新出现的文化现象,就认为它不可能有益,也不可能有效。哪怕一项尝试很难,甚至收效甚微,或许也值得努力去做。民主就是近代文化的发明,它已经成为最有效的政治形式之一。离婚率的升高也并未让我们怀疑婚姻,至少没有全盘否定。我们应该基于“是否有助于人类发展”这一原则,对教养给予公正的评判。

可惜的是,教养确实是一项糟糕的发明。它不仅没有改善孩子和家长的生活,还在某些方面让生活变得更糟了。对中产阶级家长来说,“让孩子变成有用的人”的努力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焦虑、自责和挫败感;对孩子来讲,父母无尽的期望投下了朵朵压抑的乌云。

掌握教养技能的压力给中产阶级父母带来巨大的消费,他们在教养建议和装备3上花了数十亿美元。但是,与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的社会机构为孩子提供的支持最少,这些机构也正是教养理念的提出者与核心倡导者。无数讲述教养的图书被售出,但美国的婴儿死亡率4和儿童贫困率却在发达国家中居于榜首。

饮食界也发生了类似的故事。迈克尔·波伦(Michael Pollan)5将其称为“杂食动物的两难困境”。在过去,我们和老一辈人一起做饭,从中学会如何饮食。妈妈会做比萨、派和猪肉条,所以我们会吃这些食物。妈妈这么做饭,所以我们也这么做饭。每家人烹饪的方式都不一样,但我们都很健康。20世纪以来,美国中产阶级的烹饪传统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营养学”和“健康饮食”。

这个过程跟教养模式的兴起非常相似:处方代替了传统。过去靠经验行事,如今靠专业行事。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口中的“生活方式”,或者说单纯的“存在”,如今变成了一种工作。天然流露的爱抚变成了精心准备的计划。

进化学家声称,烹饪对于人类生存的意义6不亚于把孩子养大。然而在节食这个问题上,无论是从进化的角度考虑还是从科学研究的结果来看,控制饮食对健康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在节食风尚和营养建议风靡一时的同时,肥胖率却呈爆发式上升。

烹饪和养育所面临的根本悖论十分相似,它们都是人类特有的核心行为,对物种延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是,我们越是刻意控制饮食,就越不健康;越想让孩子拥有快乐和成功的未来,孩子就越不快乐。

讲述养育和健康饮食的书籍越多,就越显得它们毫无作用。如果有一本书管用了,其他书自然就不会出现。在饮食界,个体目标和公共政策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在养育界,两者之间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最注重饮食健康的社会,肥胖率最高7;最看重养育的社会,儿童贫困率反而高居榜首。

问题是,祸害已经出炉,没法把它塞回去。传统一旦被打破,就无法轻易修复。我们无法再像祖辈一样,随心所欲地育儿、烹饪,而且也不应该如此。作为祖母,我觉得电动吸奶器是个伟大的发明,妈妈们可以用它泵出母乳,装瓶冷冻。地域流动性、多元性和丰富的选择毋庸置疑都是好的社会变迁。同样,我绝不愿意放弃寿司、墨西哥玉米饼和冰冻酸奶,转而天天吃我祖母煮的熟过了头的鸡胸肉和意大利面,更不愿像冰川纪更新世祖先那样,以植物的根茎和浆果为食。我不想仅仅因为过去的女人不能当科学家,就放弃今天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