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疯的茶会（一）
——“要喝酒吗？”三月兔热情地问。
——爱丽丝扫视了一下桌上，除了茶，什么也没有。“我没看见酒啊！”她回答。
——“根本就没酒嘛！”三月兔说。
——“那你说喝酒就不太礼貌了。”爱丽丝气愤地说。
——“你没受到邀请就坐下来，也是不太礼貌的。”三月兔回敬她。
（路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梦游奇境》）
古有云：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作为大和境内顶级中华料理餐厅之一，“春节”酒店坐落于相模蓝区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中心，其所接待的客人可谓非富即贵——不是手握大权的高官议员，就是富可敌国的财阀大亨。
拜此所赐，“春节”渐渐成为普通市民阶层眼中达官贵人的“俱乐部”，即权力、财富、地位的“代名词”，其料理水平如何，反倒是其次的。
然而，谁都不会想到这家看似虚有其表的豪华酒店不过是一层“伪装”而已。
其本体，正是PPUF关东地区最大的情报枢纽。
就在今天，“春节”迎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客人——
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这么说似乎也不准确。
身材高挑确有其事，保守估计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
要知道像是如此高大的女子，在大和境内并不常见，倒不如说，其五官轮廓本身就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和女性相去甚远。
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樱色的双唇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应该是一位相当伶俐的异国美人吧。
不过需要声明一点，这个结论成立的前提是“如果她没有以这种打扮出现在‘春节’门前”的话——
绑着画满动画人物的头巾、戴着一副如啤酒瓶底般厚实的老土眼镜不说，穿在身上的，完全就是从平价商店买回来的折扣格子衬衫与牛仔裤。
身后的登山包也不知道到底塞了多少东西在里面，与其庞大的体量相比，年轻女子本身可谓“小巧玲珑”了。
这一位“小巧玲珑”的女性，双手也没闲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提着一堆画有裸露男性的纸袋，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春节”的大门。
面对这种不识风趣……不，简直就是有伤风化的不速之客，门前的安保人员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直截了当地将她一把拦下。
“小姐，如果你只是想借洗手间的话，我建议你去对面的百货公司比较好。”
作为达官贵人们经常出入的高级场所，“春节”的安保措施之严密，可以说是与大使馆这类外交重地处于同一水平。
其安保人员是从PPUF退伍军人中百里挑一的精英，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有传闻，在选拔安保人员的工作上，就连身高、体重这些数据都有一个严格统一的标准。
为更好地确保客人们的人身安全，他们甚至被允许装备手枪、冲锋枪这类武器。
不过，像是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客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连口头警告的必要都没有，只要他们往前一站，足以让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知难而退。
退一步讲，即便是这个御宅族打扮的女子真的是人畜无害的平民百姓，不存在任何安全风险，为避免打扰客人用餐兴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像她这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阿猫阿狗给放进来。
然而——
“咦？奇怪了……这里不是‘春节’吗？手机地图上明明就是这么显示的啊……这附近难不成还有第二家叫‘春节’的中华料理餐厅吗？”
御宅族女子的表情显得十分阴郁，以不大标准的日语在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我这一回可是相当认真得看了地图的哦。”
“上次就是吃了没好好看地图的亏。”
“去到下榻的酒店以后，前台才告诉我，他们这里是‘丽晶酒店’，而我定的酒店叫‘丽晶宾馆’……”
“而‘丽晶宾馆’就是他们酒店旁边那栋不知道几时会塌下来的危楼……”
“从此以后，我发誓我再也不去香港旅游了……”
这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总之，对于这种衣着邋遢的旅客，应当怎么处理，一众安保人员已是心知肚明。
“小姐您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春节’，仅此一家，别无分店，不知道阁下有何贵干？”
“哎呀呀，不愧是米其林三星餐厅，连保安都这么有礼貌~”
一时之间，年轻女子又像是刚刚来到蓝区的土包子般，一边惊叹连连，一边往安保人员之间的缝隙钻去。
可抖这样的小机灵，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咦、咦、咦……是、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总感觉你们好像跟我过不去的样子……该、该不会是我刚才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以这一身跳梁小丑般的打扮光临“春节”，就是最大的失礼。
虽然在场安保人员很想这么直接告诉她，但以失礼对抗失礼的待客之道，可不是应该出现在像是“春节”这样的高级社交场所。
“我刚才说了吧，小姐您如果是想要借用洗手间的话，请到对面的百货公司，我们餐厅的洗手间恕不外借。”
“我、我看起来就有这么尿——”
话说到一半，女子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你这家伙到底是想让我这个淑女说出什么话来啊啊啊啊？！”
即便在大门口耍赖撒泼，安保人员的铁面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还是那句话，小姐您如果是想要借用洗手间的话，请到对面的百货公司，我们餐厅的洗手间恕不外借。”
“我说，你是复读机还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不是为了借洗手间才来这里的啦！不是看在你们主动上门恳请我来‘春节’赏脸的份上，我才懒得来这里陪你们浪费时间好吗！你以为我很有空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打算要把秋叶原彻彻底底地好好逛一遍，结果还得抽出一半时间来这里赴约！”
这番话……怎么看都像是浑水摸鱼的气话。
“很抱歉，本餐厅实行严格的预约制度，依照小姐您刚才的说法，既然您是应邀而来的话，应该持有请帖一类的东西才对吧？”
“请、请帖……”
用来对付这种来历不明的客人，没有比请帖更有力的“杀手锏”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女人胡搅蛮缠的程度远超安保人员的想象。
“请、请帖什么的……我当然是有的啦！等我找到了请帖你就知道错了！”
与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发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跟滴滴答答的冷汗。
一看就知道她是做贼心虚——东摸摸，西摸摸，摸完一个口袋又摸另一个口袋，装作找请帖的样子，之后肯定又以“请帖什么的我不小心落在家里了”为由继续胡搅蛮缠。
既然应尽的礼节已经做到位了，要是再这么不识趣的话，就只能送客——
“你要的请帖就是这个吧！”
如果仅仅是“春节”的请帖，安保人员不可能会吃惊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被揉得皱巴巴，跟咸菜干似的，但只要是在“春节”任职的员工，就没有谁会认错这张具有特殊外观的请帖。
金色的虎符。
中国古代帝皇用于调兵遣将的兵符。
唯有宴请重要外交人士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虎符形的镀金请帖。
如此一来，御宅族女子的身份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又或者说……更加令人心生疑虑。
“这张请帖……您从哪里得来的？”
因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这个不速之客都与印象中的外交人员相去甚远。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你们的金主毕恭毕敬地送上门来给我的~”
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吧。
不过，居然有门路弄到这种金色虎符请帖，多半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向一旁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后，两人便心领神会地从左右两侧包抄女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话说……这是什么VIP服务吗？由贴身保镖护送我到指定的包厢吗？哎呀呀，这多不好意思啊~放心好了，我自己能找到路啦，所以说不需要劳烦——”
“在警察赶来之前，希望小姐您能在保卫科办公室老实跟我交代一下，您这张请帖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手里得到的。”
“等等……为、为什么要去保卫科？这又是什么VIP服务吗？明明之前你们的金主告诉我只要拿着请帖，就会有人带我去预定的包厢的……还是说你们这个包厢本身就设在保卫科？”
“总而言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就是了。”
话音未落，左右两侧的安保人员已经死死地压住了女子的肩膀。
职业军人与御宅族、成年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力量差距，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安保人员主动亮出随身枪械这个举动，更是透露出一种“如果胆敢不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的威胁意味。
由此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女孩似乎只有乖乖就范这条路可以走了。
然而——
“呵呵……”
女子的唇间，逸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好吧、好吧……光临这种高级餐厅之前没有洗一个澡、好好打扮一番是我不对，提着一大袋秋叶原的十八禁腐向同人志就冒然闯入此地是我不对，把你们给我的请帖不小心和衣服一起扔到洗衣机里也是我不对，不过啊——”
现场气氛骤然一变。
“你们为什么要触碰我的身体。”
紧接着，从年轻女子身上迸射而出的、犹如火山喷发的暴怒对反应不及的安保人员倾泻而下。
“我在问你们两个大男人干嘛未经我的许可就对我动手动脚啊？！”
仿若狮吼般的可怕咆哮将女子左右两侧的门卫震倒在地。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刹那间，女子从厚实镜片透出的凶光，令人脊髓为之冻结，手脚不得再动弹半分。
意识还没丧失，完全是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对方有可能会反抗的觉悟。
倘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受到刚才的瞪视，自己的心脏恐怕都会突然停止搏动吧。
但光凭声音与眼神，就将全副武装的警备人员吓得魂不守舍这种事……难以置信，但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不由他们不信。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是举枪相向？
还是逃之夭夭？
完全没有头绪。
就在此时——
“带着这个女人来见我。”
在场所有安保人员不约而同地从耳机中接收到这道命令。
既然是命令的话，无论这个奇怪的女人闹出来了多大的麻烦，他们都必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特使小姐，有失远迎，刚才礼数不周，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原谅……”
“我、我才是……抱歉、真的很抱歉……明明就是你们碰了这么一下而已，却发了这么大的火……但是，我真的不太喜欢男性随随便便碰我……”
一时间，御宅族女子又红着脸连忙致歉，就像是刚才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面对这过于唐突的转变，在场众人只得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观想。
“……这边请。”
也许什么感想都没有才是最好的。
真正需要他们做的，只有乖乖为客人引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