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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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骈拇

外篇

题解 崇尚天性,感悟真知

在浩瀚的星空下,在时间的长河里,有多少人无数次地追问,何为天性?

天性即一切合乎自然的,不受外界环境影响而自由发展的事物。

天下万物都有释放潜能、自我完善的倾向,即天性所向。

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存在和发展规律,应该遵循并顺应其规律而不是人为地去改变甚至破坏规律。我们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不能刻意地追求结果,而应当顺其自然。

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万物,众生百态,都禀赋道性自然化生,因此众生之本性应是清静无为各守其规。然而众生赋性的成形,往往受外物的诱惑和干扰。渐渐耽于物欲,心智迷乱,丧失本性。有些人偏不趋善以求福,却蹈恶而致祸,实堪怜焉!人性有异,世态有别,因人心之异,才有世态之美丑。人性本至善,当明省自己以回归善境;人性本至清,当修持自己以复返圣境。虚花易蒙明目,奢华易乱本性,人人皆如此,此为使人堕落之主因,若自身不能明醒悟觉则必败德造孽。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是故骈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离朱]人名,亦作离娄。传说为黄帝时人,目力超人,能于百步之外看清秋天兽类绒毛末梢,能于千步之外看清针尖。

[五声]又称五音,中国古代五声音阶中的五个音级,即宫商角徵羽。

[六律]相传黄帝时的乐官伶伦,通过计算把竹管截成十二种不同的长度,以其发音之高低确定统一的音调标准,即十二律。其中奇数为阳声,称律,偶数为阴声,称吕。六律指六阳声,分别为黄钟、大吕、姑洗、蕤宾、无射和夹钟。

[师旷]字子野,春秋晋平公时的著名乐师,精通音律。

[曾史]借指人名。曾指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以仁孝著称。史指史鰌,字子鱼,春秋时卫灵公之属臣,以忠义闻名。

[杨墨]杨即杨朱,字子居,战国时宋国人,主张“为我”。墨即墨翟,宋国大夫,主张“兼爱”。二人都是战国初期影响巨大的哲学家、思想家。

脚趾并生和歧指旁出,虽是天生却是多于常人的。附悬于人体的赘瘤也出自人体,却超过了自然本体。施用各种方法推行仁义,并视如人体不可或缺的五脏一样,然而却不合乎天道本性。所以,脚趾并生只是连缀着无用的肉;手指旁出只是长出了无用的指;骈拇枝指是超出了人之自然本性,而过分迷乱地推行仁义之举,就如同肆意滥用了人的听力和视力。

因此,过分明目者会被五色所迷,被绚丽的花纹所惑,礼服上色彩斑斓的花纹耀人眼目,不是这样吗?离朱就是这样。过分耳聪之人,会被五音、六律所迷乱,混淆了各种乐器奏出的乐声,不是这样吗?师旷就是这样。极力倡导仁义之人,难道不是用矫擢德行、闭塞真性来捞取名声,而使天下人争相鼓噪信守那些人所不及的礼法吗?曾参和史□就是这样。过分工于辩木者,不正像堆砌事例、玩词弄句、放纵心智于坚白同异的诡辩之中,为短暂的声誉而使自己精神疲惫吗?杨朱和墨翟就是这样。所以说这些都是矫造而成的不正之法,绝不是天下的至理和正道。

滥用聪慧,迷乱本性

人的生活,分精神和物质两部分。物质是基础,是根系;精神是花叶。根系发达了,花叶自然茂盛。人的物质生活达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就会追求精神享受。然而,只有心境宁静,才能享受精神上的欢愉。大凡崇尚精神生活的人,都向往宁静。宁静,是滋润人类灵魂的绿茵园地,是人类追求通达境界的必由之路。

时代进步了,科技发达了,现代人的大脑被激活了,但真正聪慧高明的人总是以平实的心态做事,与外界事物泊然同尘,从来不肯脱离本性。人们原本质朴纯真的聪明才智被滥用,福尔马林浸泡海鲜,苏丹红保鲜食物,建筑材料以次充好,虚假广告铺天盖地,名人代言、百姓当“托”,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现代社会到处都弥漫着浮躁的空气。在唯功利是图的环境下,太多的利益诱惑,使财富成为一个价值的标尺,所以一些人为一己私利,滥用聪智,粉饰作假,背离质朴之本性,自以为聪明处处暗算他人,利欲熏心,做尽损人利己之事。他们已经迷失在了无尽的荒野之中。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枝于手者,龁之则啼。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所谓至理正道,即不违背事物的固有属性,顺应自然。所以说脚趾并生并不是欠缺,歧指枝生并不算多余,多生的并不就是多余,短缺的并不算是不足。比如,野鸭的小腿虽短,但续长一节就会有忧患;鹤的小腿虽长,但截去一段就会痛苦。所以天生长的就不可随意截短,天生短的也不可随意续长,如此就没有值得忧虑的了。噫!仁义恐怕并不是人所固有的本性吧!这就是所谓的仁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忧愁啊!

况且对于脚趾并生之人来说,分裂两趾他会痛泣;对于手指旁出之人来说,咬断歧指他会哀啼。这两种,有的是手指多于常人,有的是脚趾少于常人,强行改变而导致的忧患却是一样的。当今世上的仁人,放目远视又忧虑人间之祸患;不仁之人,摒弃人之自然本性去贪求富贵。所以啊,仁义并非人之固有的真情!不然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何以会如此喧嚣竞逐呢!

再说,依靠钩绳规矩来使物归于正,这样会损伤事物的本性;依靠绳索胶漆强使物体相互粘紧,会伤害到事物的天然禀赋;用曲身折体行礼乐、宣仁义的方法来慰藉天下人之心,即丧失了人的本性。所谓自然属性,就是弯曲的不靠曲尺来矫正,笔直的不靠墨线去测量,正圆的不靠圆规来界定,四方的不靠角尺去矩定,黏合在一起不靠胶漆,捆束在一起不靠绳索。所以,天下万物都自然存在而不去追究为何存在,使万物都顺其自然地发展而不去追究为什么。因此,从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同一的,是不可或缺的呀!那么仁义又何以连续不断如胶漆绳索般缠绕于人的本性和天道之间呢?真让天下人难以理解啊!

持守本性,寻觅净土

本性,是人的自然个性。每个人都有个性。有的活泼开朗,落落大方;有的端庄含蓄,深沉大度;有的朝气蓬勃,风风火火;有的成熟稳重,有条不紊。而一个人的个性一旦形成,就不容易改变,由于周围环境和气氛,有时候这种本性还会得到巩固和加强。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之日起,就秉承着自己的个性走进人生的风风雨雨,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人生价值。人的本性,各有特点,难说有好坏之别,优劣之分。但是有的人,或为名利,或图一时之快,而摒弃自己的本性去模仿别人,犹如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结果是自绊马索,自讨苦吃。

保持自己美好的本性,在人生的道路上,定能为自己觅得一方净土,寻得一片晴空。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穀,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穀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虞氏]有虞氏,即舜,传说为夏代以前的圣王。

[臧、穀]庄子虚拟的两个人名。

[伯夷]商代末年贤士,为孤竹君长子。孤竹君爱次子叔齐,立之为君。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伯夷,伯夷不肯接受,于是二人一起逃位而去。闻周文王贤德,前往投奔,路遇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而谏,不被听从,便避入首阳山中,采薇菜充饥,不食周粟,最后饿死在山中。

[盗跖]名跖,春秋末期人,姓柳下,名跖。

小迷惑会使人弄错方向,大迷惑会使人改变本性。凭什么知道会是这样的呢?自从虞舜推崇仁义用以扰乱天下人的本性,天下人就没有谁不是在为仁义奔走效命的,这不是用仁义来改变人的本性吗?现在我们试着来谈论一下。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天下人没有谁不借助外物来改变自身的本性。平民百姓为求私利舍弃生命,士人为求美名舍弃生命,大夫们为保家族舍身殉职,圣人则为天下人之幸福而舍弃生命。所以这四类人,所从事的事业不同,名声称谓各异,但在伤害本性、为所求舍弃生命这一点上,是一样的。臧与穀两人同去放羊都丢了羊,问臧在做什么,说是拿着书简读书,问穀在做什么,说和人玩投骰子游戏。这两个人所做的事不同,却同样都丢了羊。

伯夷为求名死于首阳山下,盗跖为求利死于东陵山上,二人虽死因不同,但在残生伤性上却是相同的。为什么一定要赞誉伯夷而指责盗跖呢!天下之人都在为某种所求而舍弃性命,那些为求仁义而死的,世人称之为君子;那些为求财而死的,世人称其为小人。为所求而死是一样的,有的被称为君子,有的被称为小人;假如就残生损性来看,盗跖和伯夷是一样的,他们之中又怎么能区分君子小人呢!

抵挡诱惑,清心神静

小惑易方,大惑易性,迷惑会让人时动妄心,以惊元神,执著万物而生贪求,因贪求以致烦恼妄想,忧苦身心,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愚痴邪见,障迷自性,时在昏冥,盲聋之中。如果抵挡不住诱惑,人会越来越浮躁不安,离道也就越来越远。只有纯一浑厚,静而至静,专心致志,抱一笃守,寂然不动,方能体悟“清静”之本性,从而淡泊物欲,最终使自我和头脑的疯狂被宁静取代。而这宁静的品质是道性,是喜悦,是空无,是神性,也是人的本性。只有去掉自我才能显露本性,就好像乌云散尽蓝天自然展现一样。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俞儿]相传为齐国人,味觉灵敏,善于辨别味道。

再说,使本性从属于仁义的人,虽如曾参、史□一样通达,也并非我所说的本性完善;把本性系属在识别五味上,虽像俞儿那样精通,也并非我所说的天性完美;把本性从属于辨析五声上,虽能像师旷一般通晓音律,也不是我认为的听觉敏锐;把本性从属在辨别五色上,虽能像离朱一样通晓色彩,也并非我所认为的视觉敏锐。我所说的本性完善,绝不是指合乎仁义的标准,而是顺其自然按其本性发展罢了。我所说的敏锐,不是说能听到多少外界的声音,而是指能够内审自己罢了;我所说的明察,不是说能分辨多少外界的形象,而是指能够看清自己罢了。不能安于自得而向别人索求的人,这就是索求别人之所得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得的人,也就是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而不能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的人。贪图达到别人所达到的而不安于自己所应达到的境界,无论盗跖与伯夷,都同样是滞乱邪恶的。我有愧于宇宙万物本体的认识和事物变化规律的理解,所以往上说我不能奉行仁义的节操,往下说我不愿从事滞乱邪恶的行径。

止息纷争,返归本真

“返璞归真”是庄子理想之美的精华。当现代人普遍置身于史无前例的纷繁的社会形态中,所生存的空间到处充斥着现代高科技的成果的时候,原来的那种悠然自得的安静生活早已成为过去,人们不得不急躁而盲目地旋转于“高速”的漩涡中。当人们原本生动的精神被僵化的形式扼杀殆尽的时候,再去回味庄子“返璞归真”的思想,便更有了一种特殊的感受与意义!

由于工作压力大,心境浮躁,天性又开始使人向往那种优美纯朴的田园生活。如何减压,回复宁静、自在、祥和的心灵,温柔别人,体贴自己,过上圆满快乐的生活呢?返璞归真的人生哲学仿佛给喧闹的众生带来了一阵清风。一个真正成功的人,是拥有幸福人生的人。一个成功的人生,首先要学会宁静,学会返璞归真,学会放松心态,于平淡中见神奇。

愿每个人都选择做真实的自己,抵制住诱惑、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远离纷争,演绎出新的生活,纯真本性。愿每个人都能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