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之问的人生唤不归

宋之问（约656-712）的父亲宋令文多才多艺，世称三绝：文采好，书法好，武功高强。唐高宗时他父亲做到左骁卫郎将和校理图书旧籍的东台详正学士。在父亲的影响下，宋之问三兄弟勤奋好学，各得父亲的一绝：老大宋之问工于文章诗词，老二宋之悌骁勇过人，老三宋之逊精于草书隶书。宋之问和沈佺期都是律诗的奠基人，使五言律诗的体制更臻完善，并创造了七言律诗的新体。

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宋之问二十岁进士及第。这时候，武则天已经实掌朝政，她励精图治，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宋之问历任分直内文学馆、洛州参军、崇文馆学士。690年秋，武后称帝，改国号为周，敕召宋之问与杨炯分直于洛阳西入阁。十五年间，宋之问很快由品殿中内教跻身五品学士，出入侍从，礼遇尤宠。武则天喜好诗文乐章，有一次游洛阳龙门时，她命群臣赋诗，左史东方虬最先写好，武则天赏赐他一件锦袍。等到宋之问的诗歌写好献上后，武则天就把锦袍从东方虬手里要回来，转赐给了宋之问。

武则天晚年，宋之问倾心媚悦张易之、张昌宗兄弟。705年正月，武则天病重，宰相张柬之等率大臣发动政变，逼武后退位，诛杀张氏兄弟，迎立唐中宗。宋之问因受张氏兄弟牵连而获罪，遭贬泷州参军，途经大庾岭时，眼望苍茫山色，一岭之隔，咫尺天涯，迁谪失意的痛苦、怀土思乡的忧伤一起涌上宋之问的心头，他情不自禁地吟出了小诗《度大庾岭》：“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我离开京城刚刚度过大庾岭，便停下车子，再次回首遥望我的家乡。我的魂魄追随着从南方北飞的鸟儿，我望着那向北而开的花枝泪流不止。山间连绵的阴雨刚刚有了一点停止的意思，江上的云彩也有些化作云霞的趋势。只要有重回长安的机会，我是不敢像贾谊那样因为被贬而感到遗憾的。

诗中真实生动地叙述了宋之问过大庾岭时的情景，感情真挚，情景交融，对仗工整，音韵和谐，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

宋之问被贬泷州，实在受不了岭南生活之苦，时隔不久，就偷偷潜回洛阳，途中写了一首《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流放岭南与亲人断绝了音信，熬过了冬天又经历一个新春。越走近家乡心里就越胆怯，不敢向从家乡来的人打听自己家人的情况。

诗中真实地刻画了诗人久别还乡，即将到家时激动而又复杂的心情。语言浅近而诗意深邃，描摹心理自然至美。诗人贬居岭外，日夜思念家人，又时刻担心家人受到自己的牵累而遭到不幸；在这样特殊的境遇下，诗人以对家人的入骨关爱，吟咏出人类心灵的良善韵律，引起了千古共鸣。

逃回洛阳之后，宋之问住在好友张柬之家。张柬之与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相商，要除掉宰相武三思。之后，张柬之把暗杀计划告诉了宋之问。宋之问立即把这事告诉了弟弟宋之逊，并安排侄子宋昙等人出面告发张柬之。

因为“检举”有功，宋之问兄弟皆大欢喜。宋之问做了鸿胪丞，弟弟宋之逊做了光禄丞，官居五品，穿上了绯红色的袍服。而宋之问的好友张柬之、王同皎等人则被斩首弃市。

708年，宋之问转任考功员外郎、修文馆学士。当年的正月晦日，唐中宗到昆明池游赏，让群臣应制赋诗百余篇，命令上官婉儿从中选一篇作为御曲新词，沈佺期、宋之问两人的诗不相上下，上官婉儿最后的评语是：两诗功力相当，但沈诗的结句说“微臣凋朽质，羞观豫章材”，词气已竭；不如宋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那般健朗有余味。

宋之问因为攀附武则天的女儿、唐中宗的妹妹太平公主而被重用，后来看到唐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权势日隆，又对她极尽吹捧逢迎之能事。唐中宗本想把宋之问提拔为中书舍人，但太平公主很讨厌宋之问的反复无常，就在哥哥唐中宗面前“无意”间提到宋之问在选拔人才时收受贿赂的事情，709年，宋之问被贬为越州（今浙江绍兴市）长史。

在贬官的途中，宋之问大量地写诗，诗歌源源不断地寄往京城。他在《冬霄引赠司马承祯》中诉友情：“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松幽幽吟劲风。此情不向俗人说，爱而不见恨无穷。”在《送杜审言》中表离别：“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这些诗都写得清新坦易，畅美如画。他还在诗中诉说自己“两朝赐颜色，二纪陪欢宴”的光辉历程，也表明了自己忏悔醒悟、改过自新的决心。

也许是唐中宗年间的政治动荡和自身的宠辱无常使他感触良深，也许是清新秀丽的越州曲水使他的心灵得到涤净而升华。宋之问被贬为越州长史期间，一直在越州登山涉险，访察民情，他此时的诗歌也写得健康清新。

710年，临海郡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拥立唐睿宗李旦，唐睿宗鄙恶宋之问的为人，称宋之问“狯险盈恶”，将其流徙钦州（今广西钦州市东北），后改为桂州。

712年，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曾经扰乱李唐王室的人员都受到惩处，宋之问也被下令赐死于徙所。

宋之问的一生宠辱皆由诗。他的诗歌成就人人称道，而他的为官与为人之道却为人所不齿。民间传说，宋之问很喜欢外甥刘希夷的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想占为己有，但刘希夷坚决不同意，宋之问于是命人用装土的袋子把刘希夷压死，被称为“因诗杀人”。这事出自唐人小说，新旧唐书中都不见记载，很有可能是虚构的，毕竟以宋之问的才名，没有必要因为一两句诗的归属权而做出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