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从盛唐飘过

游到南京长干里的时候，李白（701-762）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写下了一首长长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热恋恩爱，甜蜜醉人；山盟海誓，深沉无限，好一场不染世俗尘埃的爱情。感情细腻，缠绵婉转；音节和谐，清新隽永，好一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篇：我的头发刚刚盖过额头，便同你一起在门前做折花的游戏。你骑着竹马过来，我们一起绕着井栏，互掷青梅为戏。我们同在长干里居住，两个人从小都没什么猜忌。十四岁时嫁给你，害羞之意还没有释解。低着头对着墙壁的暗处，任你一再呼唤也不敢回头。十五岁才懂得人事，不再害羞，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常抱着至死不渝的信念，怎么能想到会走上望夫台？十六岁时你离家远行，要去瞿塘峡滟滪堆。五月江水涨上时，你的船只在滟滪堆不要触到礁石，两岸猿猴凄厉的啼声传到天上。门前是你离家时徘徊的足迹，渐渐地长满了绿苔。绿苔太厚，不好清扫，树叶飘落，秋天早早来到。八月里，黄色的蝴蝶飞舞，双双飞到西园草地上。看到这种情景我很伤心，因忧愁而容颜衰老。无论你什么时候离开三巴回家，请预先把家书捎给我。我为迎接你不怕道路遥远，一直走到长风沙。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是李白远去的甜蜜，还是他心中的期盼？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可知的是，727年，他与故宰相许圉师的孙女结婚，于是在湖北安陆安了家，接着有了一子一女；许氏不幸病逝后，他又娶了唐高宗时宰相宗楚客的孙女。

李白何其幸运：两位妻子都是宰相之孙。如果他就此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世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能抓住他，包括金钱、爱情、友情，还包括美景、美酒。

李白一生的大多时光都走在纵酒狂歌、寻仙学道的路上。他走过很多地方，结交了许多朋友，也蹉跎了太多的岁月。他二十四岁离开故乡，游成都、峨眉、重庆；二十五岁出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二十六岁去会稽，游扬州、汝州，至湖北安陆，途经陈州时与李邕相识、结识孟浩然；二十八岁那年的早春，出游江夏（武汉），与孟浩然相会于此；三十岁那年的初夏，他从安陆到长安，拜谒宰相张说，结识其子张垍，接着寓居终南山玉真公主（唐玄宗御妹）别馆；暮秋游邢州（长安之西），冬游坊州（长安之北）。

731年，三十一岁的李白穷愁潦倒于长安，自暴自弃地与长安市井之徒交往。初夏时节离开长安，经过开封抵达商丘，流连于故友元丹丘的山居所在；暮秋之时又滞留洛阳，与元演、崔成甫结识；从洛阳返回安陆，途经南阳时结识了崔宗之；冬天，元演自洛阳到安陆相访，二人同游湖北省随县；岁末，归家安陆。

此后，李白似乎暂时安静了一段时间，他构石室于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开山田，终日以耕种、读书为乐。

但是，李白是个有志青年，他想要抓住青春，抓住理想，抓住盛唐的灿烂阳光，照亮自己和国家的锦绣前程。他有理想，也有足够的底气：李白五岁时就发蒙读书，十五岁时已有诗赋多首得到一些社会名流的推崇与奖掖，人们说他的诗雄奇飘逸，豪迈奔放，想象丰富，意境奇妙，语言奇妙，立意清晰。后来的韩愈甚至说过这样的话：“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仅如此，李白的剑术也是十分高明。他“十五好剑术”，“剑术自通达”，造诣非同一般。李白的诗、裴旻的剑术、张旭的草书合称唐代三绝。虽然“三绝”中没有李白的剑术，但其剑术之高却仅位于裴旻之下。

李白也确实有过治国平天下的绝佳机会。李白瑰丽的诗歌和潇洒出尘的风采让贺知章惊异万分，情不自禁地说：“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

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也喜欢李白的诗歌。

公元742年，由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交口称赞，唐玄宗看了李白的诗赋，对他也十分仰慕，便召他进宫。李白进宫朝见的时候，唐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玄宗问到一些当世事务，李白对答如流。玄宗大为赞赏，随即令李白供奉翰林，专门给玄宗写诗文娱乐，陪侍于玄宗左右。玄宗每有宴请或郊游，必命李白侍从，利用他敏捷的诗才，赋诗纪实。虽非记功，也将其文字流传后世，以盛况向后人夸示。

李白受到玄宗的如此宠信，同僚不胜艳羡，但也有人因此产生了嫉恨之心。

民间传说，唐玄宗带着宠妃杨玉环乘月色观赏牡丹，李龟年正准备安排歌舞表演时，唐玄宗说：“赏名花，对妃子，此情此景怎能再唱旧词？”叫李龟年拿着金花笺赐给李白，让李白赶紧写词。此时李白正躺在酒楼里半醉半醒。李龟年用冷水激醒他，让人把他架进宫里，醉中的李白写下了三首《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另一天，唐玄宗让李白以“宫中行乐”为题写十首五言律诗。李白醉意朦胧中，竟然要求杨国忠给他捧墨，高力士替他脱靴。杨国忠是杨贵妃的哥哥，高力士是当时最得宠的宦官，朝中大臣谁都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但唐玄宗当时心情特别畅快，又见到李白的律诗能在醉意中写得那么完美，就让杨国忠和高力士去伺候李白。李白拿过笔略一沉思，很快就写好了十首《宫中行乐词》。唐玄宗读了很高兴，马上让李龟年谱曲，让乐工演唱。杨玉环见那些诗全是称赞自己的美丽，也非常高兴。

但是后来，高力士对杨玉环说：“第二首《清平调》里有‘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那不是把您比作秽乱汉宫的赵飞燕了吗？”杨玉环想想确有道理，于是改变了对李白的态度。每当唐玄宗想重用李白时，杨玉环总会在一旁阻止。唐玄宗虽然爱惜李白的才能，但什么也比不上杨玉环重要，既然她讨厌李白，就只好赏给李白许多黄金让他出京游历。

传说有板有眼，无论真假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从此之后，李白确实已经永远失去了进身庙堂的机会。至少人们相信，李白有一种纯文人的天性，他总是傲岸不屈、狂放不羁，他的个性确实不适合官场。

李白发着“行路难”的感叹离开了长安，东游洛阳、东鲁，又从任城乘船，沿运河到扬州、会稽，去找杜甫、元丹丘喝酒，去凭吊贺知章，去与元丹丘、孔巢父畅游禹穴、兰亭，去泛舟于镜湖，往来于剡溪。

汪伦听说李白到了南陵，在叔父李冰阳家做客，便写信邀请李白到自己家里，说：“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应邀而至，未见信中所言盛景，但汪伦盛情款待，搬出用桃花潭水酿成的美酒与李白同饮，并告诉李白：“桃花者，十里外潭水名也，并无十里桃花；万家者，开酒店的主人姓万，并非有万家酒店。”李白听后大笑不止。汪伦留李白连住数日，每日以美酒相待，别时送名马八匹、官锦十端。李白乘舟去庐山，临行前深感汪伦盛意，作《赠汪伦》诗一首：“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行走于江湖的李白，一直向往着庙堂之高，他坚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于是，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李白就想抓住进入朝廷的最后机会。那时，唐玄宗的第十六子永王李璘打着靖难的旗号，招兵买马，挥师东下，其实是趁机扩大地盘，想借乱世当皇帝。兵过九江时遇到李白，便征召他为幕僚。怀才不遇的李白以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即因此卷入了皇权争夺战的旋涡里。唐玄宗的第三子、太子李亨即位为唐肃宗之后，永王兵败被杀，李白以附逆罪被捕，因郭子仪向唐肃宗求情，才免死流放夜郎。

759年，朝廷因关中遭遇大旱，宣布大赦，规定死者从流，流以下完全赦免。李白随即顺着长江疾驶而下，从《早发白帝城》中可以看出他当时多么开心。

可惜的是，第二年，李白就病死于当涂县令、唐代最有名的篆书家李阳冰家里。传说中的李白是在浪漫中离世的：他在江上饮酒，因醉酒后跳入水中捞月，不幸溺死。

李白的生活与理想都在盛唐，然而，盛唐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没抓住，他只是从那里飘过，他只能在远处旁观，偶尔吼叫几声。他只好一直放浪形骸，自由自在着。

他心在国家，却只能身在江湖，在如画山水间的诗酒江湖。

盛唐的诗酒江湖，确实是非同凡响，但江湖上流传的一个个高山仰止的名字，都与李白有关。

然而，江湖再大也走不出盛唐大道，江湖的岁月，始终都是让李白遗憾叹息的蹉跎岁月。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到南京的长干里，吟唱着《长干行》，找回自己的“青梅竹马”，续写“两小无猜”的真爱故事。那里的天空虽小，但心还可以飘，他的人生岁月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让人遗憾痛心的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