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月静好,许你一世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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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老

明老这个人,一身都是宝,人见人爱,正如电视小品——老幼皆宜,雅俗共赏。

他的头发长得好啊!五十多岁了,满头青丝,却在头顶留出一个半径三寸的圆圈,外行人说这是“不毛之地”,内行人却盛赞是“聪明绝顶”。

他的笑容好啊!鼻子眼睛笑成一堆,一看就是真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笑。也许是笑得太多吧,那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的,如丝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的身材好啊!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圆圆的个子、一副老花镜、一套老式西装,再配上那个“聪明绝顶”,那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说什么像什么:总统、教授、华侨、书记。随你想象,但你绝不会把他想象成一个普通的工人、农民或中小学教师。

他的动作潇洒啊!他上课的时候,脖子伸出很长,“仿佛一只鸭子,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那只右手,总是笔直地指向黑板上方或转过身来指向天花板;一双大而浑浊的眼睛此时会闪耀出耀眼的光芒。

与他在一起真是一种享受!他手舞足蹈的样子,配上那明朗大方的形象,看过去真是妙极了。你只要逗他一句,他就可能会跟你侃上半天,上天入地,天南海北。

他赢得了所有师生的喜爱,也赢得了很多女人的爱。这不,眼下与他生活的已经是他的第五任老婆了。

如果你很关心他的老婆的问题,不用急,他会把他的全部人生经历侃给你。

他的故事就像祥林嫂的阿毛的故事一样,很多人已经是耳熟能详了。

据明老自己说,他是20世纪50年代的大学生。刚分配到省属某中专学校工作的时候,他就因为“大鸣大放”,提了几条针对领导的意见,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弄到农场劳改。

这时候,他家里的老婆死了,他就在农场里讨了一个。后来劳改回老家来,自然也就和第二个老婆离了婚。

回家干了几年农活,他觉得很不服气,就去上访,县里不成去省里,省里不成,他就去北京。到北京上访了三次,终于解决了问题。

明老讲起他爬火车、一路讨饭回来的故事时,还会流泪呢!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看见他不笑。不过,他哭的样子也像笑着一样,听故事的人看着他的样子,想笑又不忍心笑。

恢复工作之后,他被安排到县属某高中当教师,由于业务生疏,水平有限,说话又直来直去,学校领导不喜欢他,就说说笑笑地把他打发到一所乡中学去了。他是在县属中学的时候讨的第三个老婆,因为他离开了县城,所以就跟他离了婚。

到了乡中学之后,他讨了第四个老婆。不到两年,第四个老婆就病死了,然后他就讨了第五个也就是现在这个老婆。

在那所乡中学的时候,他倒是很讨人喜欢,但考虑到叶落归根的问题,他就带着第五个老婆调回了家乡的这所中学。

人们听了故事以后,总是对明老又佩服又羡慕:明老的生命力如此之强,多次化险为夷,现在又晚年幸福。

明老和他的第五任老婆每天晚饭后都要出去散步。两人的身材一样,步调也一致。他们沿着学校旁边的山间小路,走着,踱着,欣赏着山间无限优美的景色。如果是夏天的晚上,他们会一起坐在山脚下的山石上,穿着花色一样的大短裤,握着大小一样的芭蕉扇,惬意地乘凉,一晚上的欢声笑语。如果近处没人,他们还会紧紧地抱在一起,说悄悄话。

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对啊!

有了这个第五任老婆,明老不用再去理发店。头发长了,就让老婆拿剪刀替他剪短、剪整齐。明老笑眯眯地说:“现在剃头不要钱喽!”

老婆给他打了毛衣,他穿着毛衣不套外衣去上课。学生们纷纷提醒他,毛衣一边长一边短,明老笑眯眯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心里暖和呀!”

明老是个真正的以现代民主管理方法来治家的人。比如,老婆养了两头肥猪、两只鹅,养了五个月,卖了,老婆按月得三十,扣除明老出的本钱后,剩下的钱一分为三,老婆得一份,明老得两份。两人公私分明,各得其乐。

当然,明老的生活里也有一点不太平静的波涛。但明老很看得开:这就叫生活的浪花!有了浪花,生活才更会显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

明老喜欢喝酒,喜欢喝得尽兴的时候猜上几拳,但是酒量不行,像欧阳修一样,几杯酒下肚就成了醉翁;猜拳的水平也不怎么样,猜不到三下,一定会伸出四个手指或者一个手指都不出,一个劲地喊“红起”。于是,“红起”声中,明老就慢慢地飘忽起来,他的脸就更加红艳起来。“红起”声中,明老的老婆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他的老婆先是横眉冷对着他,然后就对着他破口大骂。明老的酒兴正浓,笑着,很有风度地挥着手,让老婆放心地回去,老婆拗不过明老和其他酒鬼的起哄,常常就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结局总是明老踉踉跄跄地回家,在家门口、窗前说一堆数不清的好话,才进了门。

终于有一次,明老从学生家里喝醉回来,走到学校门口,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一起去喝酒的几个人把明老抬进屋后就走了。

半夜的时候,全校的师生都被吵醒了。从明老房间里传出了尖利的叫骂声、各种器物的碰撞声,最后是凄惨的呻吟声。人们进去的时候,明老躺在地上流血,一根扁担倒在旁边;他老婆在一边蹲着,捧着一只胳膊喊爹叫娘,脚下有一把带血的菜刀。

这一对“伤兵”一个月以后才各自养好了伤。

明老和他老婆都多次扬言要跟对方离婚。明老多次对人们说,学期一结束就马上去法院办手续;他老婆也不甘示弱,说离了婚好进城帮女儿带外孙去——当然,这两个说的话,就像六月的雨,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当不得真的。

从那以后,明老与老婆之间,恩爱——争吵——讲和——恩爱,总是周而复始,给单调的学校生活增添了无限的活力。

学校的会计调走了,明老毛遂自荐地兼任了学校会计。大家都没想到,明老这人较真起来会那么认真。

明老一上任就发现学校的代销店有问题:代销店代办教材和学生的作业本,存在擅自提价和吃回扣的问题,每个学期至少净赚五百元。承包代销店的是个老教师,老教师高大且年轻健壮的老婆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在学校教师开会的时候,老教师的老婆闯进会议室,跟明老理论起来,明老的老婆听到吵闹声也赶了过来,最后形成了两个老头“文斗”、两个女人“武斗”,老师们看热闹、校长主任做工作的局面,教师会则改日进行了。

此后,学校里就天天有热闹看了。两家的菜地里,今天你暗地里扯掉她的菜,明天你又发现自己的“领土”上一无所有;每隔三两天,总会看到两家的屋门口蹲着两个人给吃了老鼠药的母鸡开刀,有只母鸡活得真累,已经开了好几次刀了!连旁边看热闹的小孩子都学会了给鸡开刀的绝活。当然,其他养了鸡的老师也顺便有了事做,学着给自家的鸡开刀,再骂也无济于事。

明老和老婆因为“斗争”的策略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论争,最后达成了一致:生命是宝贵的,不要再为这些小事耗费精力,免得破坏了晚年幸福。这种思想在后来的“革命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运用。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几个蒙面人翻墙入室,把明老两口子惊醒了。明老的老婆要爬起来拉亮电灯,明老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动。两人死死地装睡,只竖着耳朵听着翻箱倒柜和搬东西的声音。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买了没几天的电视机没了,箱子里的百多块钱没了,外屋的两笼子鸡不见了。

老婆哭,明老却在一边笑呵呵地安慰她说:“你不懂嘛!你如果爬起来,他给你一家伙,你就没命了!命要紧啊!为了这点东西丢了命不值得。人都死了,东西还有什么用?”

看热闹的人们笑着点头,个个都“深以为然”的样子。明老的老婆也不哭了。

也算是明老的福气:后来,小偷查出来了,是明老当班主任时的那伙班干部干的。电视机抱回来了,但鸡没了,人也跑了。

明老听说是自己的学生干的以后,脸上有些吃惊,有些尴尬,但很快就高兴起来了。

明老的日子依旧笑呵呵地过。

有时候,明老的老婆后悔自己吞了一大滴朱丹,不能给明老生一个孩子,让两人在家庭生活里有些遗憾。但是,他们还是共同经受住了生活的考验,相互扶持地一路走来。很多日子里,他们还会在山间小路上漫步,在红红的炭火旁相依相偎地笑着。

明老退休以后,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搬到了城里生活。

如今,两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体都还很硬朗。明老经常在闹市的角落里摆一个象棋残局摊子,明老的老婆也在闹市的中心摆一个小菜摊子,两口子还不时互相观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