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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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伊耶那岐命与伊耶那美命

一 天地始分

一 天地始分的时候,生成于高天原的诸神之名号是:天之御中主神,其次是高御产巢日神,其次是神产巢日神。此三神并是独神,且是隐身之神。[1]

世界尚幼稚,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之时,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名曰宇麻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其次是天之常立神。此二神亦是独神,且是隐身之神。[2]

以上五神为别天神。

二 其次生成的诸神的名号是:国之常立神,其次是丰云野之神。此二神亦是独神,且是隐身之神。其次生成的诸神的名号是:宇比地迩神,其次是妹须比智迩神,其次是角杙神,其次是妹活杙神,其次是意富斗能地神,其次是妹大斗乃辨神,其次是淤母陀琉神,其次是妹阿夜诃志古泥神,其次是伊耶那岐神,其次是妹伊耶那美神。[3]

以上自国之常立神至伊耶那美神,并称神世七代。(以上二神是独神,各为一代,其次成双的十神,各合二神为一代。)

二 诸岛之生成

三 于是天神乃命令伊耶那岐命,伊耶那美命二神,使去造成那个漂浮着的国土,赐给一枝天之琼矛。二神立在天之浮桥上,放下琼矛去,将海水骨碌骨碌的搅动。提起琼矛来,从矛头滴下的海水积累而成一岛,是即淤能碁吕岛[4]

四 二神降到岛上,建立天之御柱,造成八寻殿。于是伊耶那岐命问其妹伊耶那美命道:

“你的身子是如何长成的?”她回答道:

“我的身子都已长成,但有一处未合。”伊耶那岐命道:

“我的身子都已长成,但有一处多余。想以我所余处填塞你的未合处,产生国土,如何?”伊耶那美命答道:

“好吧。”于是伊耶那岐命说道:

“那么,我和你绕着天之御柱走去,相遇而行房事。”即约定,乃说定道:

“你从右转,我将从左转。”约定后,绕柱而走的时候,伊耶那美命先说道:

“啊呀,真是一个好男子!”随后伊耶那岐命才说:

“啊呀,真是一个好女子!”各自说了之后,伊耶那岐命乃对他的妹子说道:

“女人先说,不好。”然后行闺房之事,生子水蛭子,[5]将此子置芦舟中,舍使流去。其次生淡岛,此亦不在所生诸子数中。

五 于是二神商议道:

“今我等所生之子不良,当往天神处请教。”即往朝天神。天神乃命占卜,遂告示曰:

“因女人先说,故不良,可回去再说。”

二神回去,仍如前次绕天之御柱而走。于是伊耶那岐命先说道:

“啊呀,真是一个好女子!”随后伊耶那美命说道:

“啊呀,真是一个好男子!”

六 这样说了之后,复会合而生淡道之穗之狭别岛。其次生伊豫之二名岛。此岛一身而有四面,每面各有名号,故伊豫国称为爱比卖,赞岐国称为饭依比古,粟国称为大宜都比卖,土左国称为建依别。其次生隐伎之三子岛,又名天之忍许吕别。其次生筑紫岛。此岛亦一身而有四面,每面各有名号。故筑紫国称为白日别,丰国称为丰日别,肥国称为建日向日丰久士比泥别,熊曾国称为建日别。其次生伊伎岛,又名天比登都柱。其次生津岛,又名天之狭手依比卖。其次生佐度岛。其次生大倭丰秋津岛,又名天御虚空丰秋津根别。因以上八岛系最初所生的国土,故日本称作八大岛国。[6]

七 归后复生吉备的儿岛,又名建日方别。其次生小豆岛,又名大野手比卖。其次生大岛,又名大多麻流别。其次生女岛,又名天一根。其次生知诃岛,又名天之忍男。其次生两儿岛,又名天之两屋。自吉备的儿岛至天之两屋岛,共计六岛。

三 诸神之生成

八 生国土既毕,更生诸神。最初生大事忍男神。其次生石土毗古神,其次生石巢比卖神,其次生大户日别神,其次生天之吹男神,其次生大屋毗古神,其次生风木津别之忍男神,其次生海神,名为大绵津见神。其次生水户之神,名为速秋津日子之神。其次生妹速秋津比卖之神。自大事忍男神至速秋津比卖神,合计十神。

九 此速秋津日子及速秋津比卖二神分任河海的事,所生诸神的名号是:沫那艺神,沫那美神,其次是颊那艺神,颊那美神,其次是天之水分神,国之水分神,其次是天之久比奢母智神,国之久比奢母智神。自沫那艺神至国之久比奢母智神,合计八神。

一〇 其次生风神,名为志那都比古神。其次生木神,名为久久能智神。其次生山神,名为大山津见神。其次生原野之神,名为鹿屋野比卖神,又名野椎神。自志那都比古神至野椎神,合计四神。

一一 此大山津见及野椎二神分任山野的事,所生诸神的名号是:天之狭土神,国之狭土神,其次是天之狭雾神,国之狭雾神,其次是天之暗户神,国之暗户神,其次是大户惑子神,大户惑女神。自天之狭土神至大户惑女神,合计八神。

一二 其次所生的神的名号是:鸟之石楠船神,又名天之鸟船神。其次生大宜都比卖神,其次生火之夜艺速男神,又名火之炫毗古神,亦名火之迦具土神。伊耶那美命因生此子之故,阴部被灼伤,乃卧病。从所呕吐之物而生的神名为金山毗古神,金山毗卖神。其次从粪而生的神名为波迩夜须毗古神,波迩夜须毗卖神。其次从溺而生的神名为弥都波能卖神。其次是和久产巢日神。此神之子名为丰宇气毗卖神。[7]伊耶那美命因生火神的缘故,遂尔逝去。自天之鸟船神到丰宇气毗卖神,合计八神。

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二神共生岛一十四处,神三十五尊。以上为伊耶那美神未逝去以前所生。惟淤能碁吕岛并非所生,又水蛭子及淡岛亦不列入数中。

四 黄泉之国

一三 于是伊耶那岐命说道:

“亲爱的妹子啊,竟因为一个儿子的缘故而丧失了你么?”乃匍匐于枕边,复匍匐于足旁而哭。其时从泪而生的神名为泣泽女之神,在香具山亩尾的木本地方。既已逝去的伊耶那美命则葬于出云国与伯耆国之境的比婆之山。

一四 于是伊耶那岐命拔所佩十握之剑,斩其子迦具土神的脖颈。剑锋上的血迸溅岩石而生三神,其名号是:石拆神,根拆神,石筒之男神。其次剑茎上的血迸溅岩石而生三神,其名号是:瓮速日神,樋速日神,建御雷之男神,又名建布都神,亦名丰布都神。其次剑柄上所积的血从手指间漏出而生诸神,其名号为:暗淤加美神,暗御津羽神。

以上自石拆神至暗御津羽神,合计八神,皆是因剑而生的诸神。

一五 被杀的迦具土神的头化为神,名为正鹿山津见神。其次胸所化者名为淤滕山津见神。其次腹所化者名为奥山津见神。其次阴所化者名为暗山津见神。其次左手所化者名为志艺山津见神。其次右手所化者名为羽山津见神。其次左足所化者名为原山津见神。其次右足所化者名为户山津见神。自正鹿山津见神至户山津见神,合计八神。斩火神的剑名为天之尾羽张,亦名伊都之尾羽张。[8]

一六 伊耶那岐命欲见其妹伊耶那美命,遂追往至于黄泉之国。[9]女神自殿堂的羡门出来,伊耶那岐命乃说道:

“亲爱的妹子,我和你所造的国土尚未完成,请回去吧。”伊耶那美命答道:

“可惜你不早来,我已吃了黄泉灶火所煮的食物了。但承亲爱的吾兄远道而来,我愿意回去。且去和黄泉之神相商,请你切勿窥看我。”这样说了,女神退入殿内,历时甚久。伊耶那岐命不能复待,拿下左髻所插的木栉,取下旁边的一个栉齿,点起火来,进殿看时,乃见女神身上蛆虫聚集,脓血流溢,大雷在其头上,火雷在其胸上,黑雷在其腹上,拆雷在其阴上,稚雷在其左手,土雷在其右手,鸣雷在其左足,伏雷在其右足,合计生成雷神八尊。

一七 伊耶那岐命见而惊怖,随即逃回。伊耶那美命说道:

“你叫我来出了丑啦。”即差遣黄泉丑女往追。伊耶那岐命乃取黑色葛鬘,抛在地上,即生野葡萄。在丑女摘食葡萄的时候,伊耶那岐命得以逃脱。但不久又复追来,乃取插在右鬓的木栉,擘下栉齿,抛在地上,即化为竹笋。在丑女拾食竹笋的时候,伊耶那岐命又得以逃走。其后伊耶那美命更遣八雷神,率领千五百名黄泉军来追。伊耶那岐命拔所佩十握之剑,向后面且挥且走。直追至黄泉比良坂之下。伊耶那岐命取坂下所生桃实三个,俟追者近前,将桃子抛去,遂悉逃散。伊耶那岐命对桃子说道:

“像你现在帮助我一样,生在苇原中国的众生遇见忧患的时候,你也去帮助他们吧!”遂赐名曰大神实命。[10]

一八 最后伊耶那美命亲自追来,伊耶那岐命乃取千引石,堵塞黄泉比良坂。二神隔石相对而立,致诀别之词。其时伊耶那美命说道:

“我亲爱的兄,因为你如此行为,我当每日把你的国人扼死千名!”伊耶那岐命答道:

“我亲爱的妹,你如这样,我每日建立产室千五百所!”因此一日之中必死千人,一日之中亦必生千五百人。伊耶那美命故又称为黄泉津大神,因曾追到此地,故又称道敷大神。[11]堵塞黄泉坂的大石称为道反大神,又称塞坐黄泉户大神。所谓黄泉比良坂即今出云国之伊赋夜坂。

五 祓除

一九 于是伊耶那岐命说道:

“我到很丑恶很污秽的地方去过,所以须得祓除我的身体。”乃至筑紫日向之桔小门之阿波岐原,举行祓除。其时从所抛弃之杖生长的神,名为冲立船户神,其次从所抛弃之带生长的神名为道之长乳齿神,其次从所抛弃之袋生长的神名为时置师神,其次从所抛弃之衣生长的神名为和豆良比能宇斯神,其次从所抛弃之裤生长的神名为道俣神,其次从所抛弃之冠生长的神名为饱咋之宇斯神,其次从所抛弃之左手串生长的神名为奥疏神,奥津那艺佐毗古神,奥津甲斐辨罗神,其次从所抛弃之右手串生长的神,名为边疏神,边津那艺佐毗古神,边津甲斐辨罗神。

自船户神至边津甲斐辨罗神十二神,皆因抛弃身上所着诸物而成之神。

二〇 于是伊耶那岐命说道:

“上流流急,下流流缓。”乃入于中流,沉没洗涤,其时所生之神名为八十祸津日神,大祸津日神。此二神者,即因往污秽的黄泉国时所得垢污而生之神也。其次为消除此祸而生之神名为神直毗神,大直毗神,伊豆能卖神。其次在水底洗涤时生长之神,名为底津绵津见神,底筒之男命。在水中洗涤时生长之神,名为中津绵津见神,中筒之男命。在水上洗涤时生长之神,名为上津绵津见神,上筒之男命。此绵津见神三尊为阿昙族所祀为祖神之尊神。阿昙族者即此绵津见神之子宇都志日金拆命之后也。底筒之男命,中筒之男命,上筒之男命三尊,系墨江之三大神。

二一 伊耶那岐命洗左目时所生的神名为天照大御神。其次洗右目时所生的神名为月读命。其次洗鼻时所生的神名为建速须佐之男命。[12]

自八十祸津日神至速须佐之男命十四神,皆因洗涤身体而生之神。

二二 此时伊耶那岐命大喜说道:

“我生子甚多,今最后乃得贵子三人。”因取下颈上的玉串,琮琮地拿在手里摇着,赐给天照大御神,命令道:

“你去治理高天原去。”此颈串称为御仓板举之神。其次命令月读命道:

“你去治理夜之国去。”其次命令建速须佐之男命道:

“你去治理海原去。”

二三 天照大御神与月读命依了父神的命令各去治理,只有建速须佐之男命不去治理他的国土,八握之须垂至胸前,却还在哭闹。他的哭泣大有将青山哭枯,成为荒山,将河海悉皆哭干之概。以是恶神的声音如五月蝇似的到处起哄,种种灾祸都起来了。伊耶那岐命乃问建速须佐之男命道:

“你为什么不去治理所命令的国土,却尽在哭闹?”建速须佐之男命答道:

“我想往母亲的国土,根之坚洲国去,所以哭泣。”于是伊耶那岐命大怒,说道:

“那么,你不必在这个国里住着了!”遂将建速须佐之男命驱逐出去。[13]伊耶那岐命今在淡海的多贺地方。[14]


[1] 天之御中主神,意云在宇宙中央之主者,代表宇宙之根本。产巢日神,《日本书纪》一本作产灵神,代表宇宙之生成力。有二神者,阴阳二仪也。“隐身”即“现身”之对,谓存于幽冥中,不出现于世间。

[2] 宇麻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日本书纪》一本写作可美苇牙彦舅尊,因芦芽得名。天之常立神,盖司天之四极之神,“常”训作“极”云。

[3] 国之常立神司地之四极,丰云野之神系代表泥沼者,以上皆无性别的独身神;宇比地迩神以下则皆两性对立的神,妹字系泛指女性之词。神名解释从略,大抵皆代表大地之生成力者也。伊耶那岐伊耶那美二神之名,本于伊耶那,义曰招曰引,“岐美”系男女之美称。二神后文称曰“命”,《日本书纪》则写作“尊”,古注家云:“尊与命同号美许登(Mikoto),犹如言御事也。”

[4] 淤能吕岛意云自然凝结之岛,因其由来命名,并不指一定的场所。

[5] 水蛭子据《日本书纪》云,“虽已三岁,脚犹不立”,盖言不具。因女子先发言,所生之子皆不良,或云古人思想如此,或云受中国儒教影响的传说。

[6] 地名意义多有未详者,今悉从略。末尾“别”字系尊称,义曰长上。“比卖”原意曰“日女”,后来多写作“媛”字,“比古”即“日子”,今写作“彦”字。此二字为男女之美称。

[7] 大宜都比卖为食神,“宜”与“宇气”同训作“食”,丰宇气毗卖可写作丰食姬,亦为掌食物之神。金山二神为矿山神,波迩夜须义云炼泥,系泥土肥料之神。弥都波能卖义云水利女神,肥料或灌溉之神,和久产巢日又写作稚产灵神,亦司五谷生长之神也。自天之鸟船神以下共计十神,惟本文云八神,今仍之。

[8] 八神皆山神,次田润注谓盖因于深山幽谷中造剑之联想而命名。“尾羽张”意云锋棱锐利,“伊都”意云严肃。

[9] “黄泉之国”原文云“夜见之国”,意即冥土。《日本书纪》称作“根国”,《祝词》又称作“底国”,谓在地下,但有时也以为即在现世,如下文第一八节谓即在出云地方,犹中国之说在四川酆都府(编者按,今重庆丰都)也。

[10] 用桃实击退黄泉丑女等,《日本书纪》引一书曰,“此用桃避鬼之缘起也”,盖系中国桃弧棘矢的影响。“苇原之中国”即指日本。“众生”原文云“宇都志伎青人草”,意云现世的青草似的人民,《日本书纪》写作“显见苍生”。

[11] “千引石”《日本书纪》又写作“千人所引磐石”,意谓千人之力才能转动。道敷大神之“敷”系“及”字之替代字,犹云追及。

[12] 据神话学的自然现象解释,天照大御神与月读命为日月之神,建速须佐之男命则为暴风雨神,普通依照《日本书纪》写作“素盏鸣尊”。但第三一节以后,建速须佐之男命又转为人文神话的英雄,成为人文英雄之一了。

[13] 本文说建速须佐之男命为伊耶那岐命洗涤鼻子时所生之神,但这里仍承认伊耶那美命为母亲。《日本书纪》引一书云:(原本汉文)
“既而伊奘诺尊伊奘册尊(即伊耶那岐伊耶那美)共议曰:吾已生大八洲国及山川草木,何不生天下之主者欤。于是共生日神,号大日灵贵,此子光华明彩,照彻于六合之内,故二神喜曰,吾息虽多,未有若此灵异之儿,不宜久留此国,自当早送于天,而授以天上之事。是时天地相去未远,故以天柱举于天上也。次生月神,其光彩亚目,可以配日而治,故亦送之于天。次生蛭儿,虽已三岁,脚犹不立,故载之于天磐豫樟船而须风放弃。次生素盏鸣尊。”

[14] 本节末句系独立,即用以结束伊耶那岐命的事,并以说明多贺神社之缘起。《日本书纪》云:“是后伊奘诺等神功既毕,灵运当迁,是以构幽宫于淡路之洲,寂然长隐者矣。”即是同纪一事,惟因用汉文体,所以说得如此繁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