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琥珀
老夜北王本是东渊的大将军，战定四方最后奉旨镇守夜北，从此封夜姓王爵。
他一生战功赫赫，用兵如神，却在这一年，面对着那天罗的黑袍妖师束手无措，每战每败，夜北军损失惨重，两军对阵的战场尸骸成山，夜夜鬼哭狼嚎。
夜幽城自小便是在夜北成长的，他十二岁随老夜北王上阵杀敌，十五岁已经是小有名声，常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是偶尔从万象宫回到皇宫时，从年长于她的兄弟姊妹们口中得知的。
那时候夜北同天罗的战况紧急，皇帝同朝官们整日眉头紧锁无计可施，常庆记得便是一向见她回宫就会陪她的太子哥哥，也难得地在那段时间尤其忙碌。
天罗的那一次进犯实则来得突如其来，那一个喜欢身着一袭黑袍脸带面具的天罗妖师更是如凭空出现，谁也不知此人来历，只知道天罗人皆尊称他为“墨君”。
天罗国没有所谓的君主，他们向来崇尚仙法，因此灵法最为高深者便是天罗领袖，为何说这位黑袍妖师是凭空出现，便是因在他出现之前，从未听闻过天罗有一位被称呼“墨君”的上乘修者。
夜幽城清晰记得此人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当时正逢初冬，夜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整整一夜将本便干燥的北境覆盖上了一层白地连天，那人裹着一袭与天地分明的黑衣，突兀的出现在了茫茫雪地之中，微微扬起了手在身前划开一道虚线，紧接着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似是虚空破开，原本只余风雪呼啸的平地逐渐裂开一道漆黑的裂缝，一个接着一个兽眼通红的妖兽面目凶残地从中爬出，直刺夜北军帐而来。
这第一场战，天罗只出动了一人，夜北军却一瞬死伤了万余人，至此之后，黑袍妖师逢雪而至，妖魔随之。
他声言要三月踏平夜北，直取西陵，而这短短三个月，夜幽城看着一向意气风发的老夜北王一头青丝几乎愁成白发，整个夜北军营毫无生气，尽显狼狈。
大概是在决战前的那一夜，老夜北王对夜幽城道：“若天要亡我夜北该当如何？”
夜幽城不敢答话，就连万象宫的人都还无法应对不是吗。
老夜北王只是望向那广阔天地，思绪深沉。
这一夜正是除夕，北境却无一人有心过节。
夜幽城望着天象整夜未眠，他知晓老夜北王也同样如此。
帅帐中的那一盏烛光燃尽一夜直至熄灭，老夜北王都不曾闭起双眼，直到开战前息他掀帘而出，神态肃然。
这一场大战后来被称之为“破晓之战”，那是因为雪是夹杂着黑夜而至的，夜北大军无一不是抱着赴死之心上的战场，厮杀与激奋震撼天地，血气弥漫将白雪尽数染红，可这却尤如是一场单方面的厮杀，夜北军仅凭一身凡人之躯同妖族对抗根本不堪一击。
谁都知道惘然，却仍是不肯罢休。
那支裹挟着金色光芒的箭羽是从何处而来，奋力抗敌的人们无精力察觉，老夜北王却忽然停住了厮杀的动作，夜幽城惊骇看着正朝他父王扑面而去的妖物嘶声叫唤，也就是在这一刻，利风飞速惊起血雪，一道金光猛地从天而降斜斜地刺入地面，便就在老夜北王身前一丈之地。
箭光尤如天辉向战场破散开去，露出一支金身白羽的长箭，发出一阵嗡嗡的震鸣，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的是……万千妖兽突然尖锐的嚎叫。
似是在恐惧那支箭发出的震鸣与光芒，原本被控制得尤如傀儡的妖物们开始慌乱逃窜。
这一刻的战场诡异得叫人窒息，那些被黑袍妖师操控的妖物似乎正在被那道金光吞噬殆尽，就是连那位被叫为墨君的天罗人，原本沉静的状态也像是忽然惊动起来，立在雪坡之巅动作慌乱。
战局结束于金羽箭的消失，黎明之光的到来。
夜北军，胜。
而战罢之后，唯独老夜北王一人记得，从天而降的金光中，是一支金色的羽箭。
这一日是新春，全军欢庆，而这一夜老夜北王回到帅帐仍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夜幽城却再没有等到掀帘而出的父王。
“本王等了许久，仍是没有等到父王出现。”夜幽城道：“后来我便自己进去，却只看到帐中空荡的一幕。”
老夜北王自那一夜后失踪了，这是军中众人所知，夜幽城却知道，他是消失了。
夜幽城寻了自己的父王十年，却终究毫无收获，后来夜幽城世袭爵位，成了如今的夜北王，而老夜北王则从刚开始的失踪成了如今的身亡。
夜幽城看着常庆，道：“若是旁人说父王已经阵亡，本王尚且无话可说，可公主当真也这样想，万象宫难道也觉得家父已经不存于世吗？”
天下异事奇妙，万象宫术者奇妙，常庆明白夜幽城话中意思。
她微笑，答：“王爷何必如此执着，逝者已逝，如若老王爷还存于世，又如何要躲避王爷呢？”
夜幽城冷笑：“公主不必搪塞本王，你知道本王想知道的是什么？本王无非是想知道，当年一战是否同万象宫有关……”他眼睛微眯，沉声道：“同公主有关？”
常庆默然，眸光望向阁外风景，眼角微勾，平声道：“无关。”
她回过头又道：“当年我不过十岁，王爷又觉得我一个孩儿能做什么？”
夜幽城沉默片刻却忽然站起身，朝左侧书案走了两步，“本王原也是这般以为的。”他莫名道：“当年本王进到帅帐中不见家父，却在家父书桌上拾得一物，算是唯一能作为家父凭空消失的线索。”
他说着转过身看向常庆，又道：“公主可愿一看？”
常庆点头，便见夜幽城取下他腰间佩戴着的一物递给了她。
那是一快不足半掌大小的琥珀，通体剔透晶莹，就像是凝结的水珠一般，这本不是甚稀奇之物，却奇在这琥珀正中有一片白如玉脂的莲花花瓣，这片莲瓣不知在这琥珀中已经多久，瓣身却仍是光鲜剔透，而更奇的是，这瓣莲花花边是金色的。
夜幽城道：“听闻此莲花名品金玉莲，本是东渊国花，九州大陆唯一见世的一朵，乃是开国皇帝所有，后世曾有人想法栽培此花却无一能成功，故而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