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照烟火
温茹并没有立刻自我介绍。
玊袅的目光冷淡得从她身上划过又看向了窗外。
直到看护收拾好了东西离开。
温茹才开口,“你好,我叫温茹,是。”
玊袅打断她,道,“心理医生?”
温茹摇头,“只是一位倾听者。”
“呵,”温茹听见她嗤笑了下,看着温茹道,“我不想倾诉。”
“当然。”温茹不在意她的拒绝,“我只会在这里待半个小时。”
在玊袅开口拒绝前道,“嗯,我很安静。”
唐突又没礼貌。
却真的就这么安静得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没去打扰玊袅,太安静的房间,玊袅只能听见另一道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也没开口撵她出去,扭过头去继续看窗外。
后来的玊袅有和温茹聊到过原因,说是因为她没从温茹的眼中看到同情或者怜惜。平淡的如同她依旧是个正常健康的人。
温茹却有些带笑得看着玊袅绷直的背影,想,果然是个礼貌的姑娘,别人不带恶意她便狠不下心。不请自来,擅自做主留下,她明明已经很不礼貌了。
温茹的合同是一个月,每星期来两次。
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得待在角落做自己的事,不去关怀也不问候,一点儿也不敬业,薪资却拿得坦然。
玊袅渐渐习惯,不,能当她不存在,或是闷头睡着,或是维持看向窗外的动作,也不主动搭理温茹,也不责怪,去揭秘她不敬业。
直到月末的最后一次咨询,温茹问她,想出去看看吗?
玊袅没有理她。
温茹却推来了角落的轮椅,动静让玊袅皱了眉头。
“去一个画廊。”温茹凑近她。
玊袅的态度很冷淡,声音像冰渣子,“我不去。”
“那里很安静,你也许会喜欢。”温茹道,又伸手去抱她。
玊袅很瘦也很轻。
温茹抱她很轻松。
温茹把她放进了轮椅。
这次依然很唐突没有礼貌。
可这个礼貌的姑娘依旧没有打骂她,原因还是因为她没有从她的眼神看到怜悯(玊袅的原话)。
所以她不忍心,温茹的目光愈发柔软。
“我跟他们说了,获得了同意。”温茹推着她出门,果然没有受到阻拦。
温茹把她抱上了车,把轮椅放进后备箱,回来给她系好安全。
期间玊袅很安静。
温茹解释:“画廊的地方很安静,那个巷子只有五家店面,我的咨询室,一间画廊,一个咖啡馆,一家蛋糕房还有一个照相馆,不过照相馆前段时间搬走了。”
玊袅依旧没有理她,而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她许久没有到过外面了,明明只是几个月,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
温茹便不再开口,安静地开车,留给玊袅空间,她心里的净土。
温茹带着玊袅去了翩翩的画廊。
墙壁上挂着的画也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玊袅被温茹推着往前走,百无聊赖。
直到她被一声绵软的猫叫吸引。
“它叫一手毛,”温茹也看了过去,慵懒的橘猫在平铺的画布上踱着优雅的步,留下一串串小巧的鲜艳的花朵,旁边站着的翩翩拿着画笔对着温茹笑,目光也没有在玊袅的的轮椅上停留太久。
玊袅微皱了眉,只是问,“一手毛?”
“嗯,摸了它便会粘一手猫毛。”温茹笑着解释。
“古怪的名字。”玊袅哼道。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挺有趣不是吗?”温茹轻笑。
玊袅没有回答,温茹便推她离近了些,解释,“她在画梦。”
“嗯?”玊袅疑惑。
“翩翩说她梦见了一地的雪,还辛辛苦苦得堆了个雪人,结果被猫踩了几爪子,塌了,然后她生气得想打它,它却一溜烟逃走了,然后她就气醒了。”说话时,温茹一直带着笑。
玊袅默了默,扭过头去,却发现花框下面的介绍字很长,像是在讲故事。
“这是他们的梦。”温茹也看上了那段文字。
“他们讲述梦境,让翩翩作成画。翩翩说她是个绘梦人。”
“那你呢?”玊袅问。
“一个倾听者。”温茹答,一如她初见时的介绍。
“造梦者把秘密放进自己的梦出于倾述的欲望讲述给倾听者;又出于展露分享的渴望让绘梦人绘就。”温茹淡淡得阐述。
温茹注意到玊袅是喜欢的,尽管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在那些文字上停留了很久,温茹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推轮椅的脚步。
玊袅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时间一点点流逝。
等玊袅等看完了画,翩翩的作品也已经完成,她抱一手毛过来跟温茹打招呼,又问玊袅,要摸摸吗?
玊袅在猫上停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翩翩耸了耸肩,又问她,“喜欢这些画吗?”
玊袅点头。
温茹见她们还算愉快,便出去打包了一些蛋糕和咖啡。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聊天,尽管玊袅很少回答。
“在聊些什么?”温茹随意的问。
“聊画呢。”翩翩笑,然后十分自然的拿过温茹手里的吃的,又分给了玊袅,“这可是这条巷子的特色哦。”
说话的时候一手毛蹭了蹭了玊袅,冲着她喵了一下,又又娇又软,亮晶晶的圆眼盯着玊袅手里的蛋糕。
温茹看出了她的犹豫,笑,“只吃一点儿没关系的。”然后便看见玊袅掰了一小块蛋糕,仔细的撇去上面的奶油,然后喂给一手毛。
在一手毛冲她叫的时候,露出了温茹见到她以来第一个柔软的微笑。
很动人。
翩翩悄悄得对温茹眨了眨眼睛。
温茹也悄悄给了她一个赞。
一手毛,也是这条小巷的吉祥物。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温茹把轮椅放好回来,玊袅抱着“特产”坐在副驾驶座。
“这是最后一天。”玊袅开口看着外面的灯火。
“嗯。”温茹点头。
“你一点儿也不敬业。”玊袅吐槽。
“嗯。”温茹又点头。
“我的梦没有故事,梦里全是黑的,没有光,也没有人。”玊袅的眼里映着灯光,她看着街上的行色匆匆的路人,“我还是不想见他们,也不想自揭伤疤,故作坚强开朗大方。”
“我不能把你拉出来,因为你不愿意。”温茹声音温柔而冷漠,“没有设身处地,没有感同身受,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做决定。”
“我喜欢这个画廊。”玊袅先转了话题。
温茹点头:“你可以常来。”
玊袅点头。
温茹把她抱回床上,掩好被角,玊袅拉着她的衣角低声道:“再见。”
然后露出了今天第二个笑容。
很浅,也很美好。
“嗯,再见。”温茹颔首出了门,又关上门,看见玊袅又将自己裹进了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壳中。
温茹面无表情,她早知道的,她治愈不了她。
走廊尽头的阳台上趴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温茹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小朋友仰着脸好奇得问。
“我在看月亮。”男生的声音很温和。
“羞羞脸,大哥哥你骗人,妈妈说你看不见的。”小朋友奶声奶气得反驳,眼里亮晶晶的,童言无忌并没有恶意,他还不懂揭人短处的疼痛。
“嗯,我看不见,”男生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我知道,那里有一弯明月。”
“能帮哥哥一个忙吗?”男生弯下腰,声音愈发温柔。
“好呀,大哥哥你说。”小朋友点头,为自己能帮忙而雀跃。
“月亮是什么样子的呢?”男生问他。
“很大,很亮,弯弯的像香蕉一样,大哥哥,香蕉可甜了。”男孩说着说着就跑了话题,“香蕉可好吃了,我还喜欢苹果,葡萄,还有草莓。”
“呀,我忘了月亮了,”小男孩牵住了男生的手,低着头有些抱歉,也许他现在还不懂什么是歉疚,别扭了一下见大哥哥还是温温柔柔的带着笑,又继续讲了起来,“老师说月亮还像镰刀,不过,我没见过镰刀,大哥哥你知道什么是镰刀吗?对了对了,月亮里面还有嫦娥和玉兔,我也好喜欢兔子呀,我养了一只小白兔,可软了。可我生病了不能抱它了。”
他沮丧了起来。
小朋友的想法总是很多,喜怒哀乐也无常。
“没关系的,病好了便能见到它了。”男生安慰他,声音很温柔。
小男孩被安慰到了,又笑了起来,“等我病好了就把雪雪抱给大哥哥看,雪雪是我给小兔子取的名字。”
“好呀。”
后面的话温茹没有听清,她已经向外面走去,只是想着那将是个何等包容温柔的人,他是有光的。
又想起了玊袅眉宇中的破碎,温茹觉得若是那样的人在她身边,也许,她能走出来也不一定。
彼时的温茹又怎会知道自己一语成缄。
“温茹姐。”温茹抬头看了过去。
玊袅抱着两枝向日葵推着轮椅过来,“这是刚到的,很新鲜,温茹姐办公桌上的花该换了。”
温茹接了过去。
又听见玊袅问,“温茹姐刚刚在想什么?我见你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本以为是在等一手毛,也没瞧见它。”
“我在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温茹见她愣了一下后露出腼腆的笑,微微弯了弯眼睛,笑着又问,“舒朗呢?”
“在里面找花盆,这几盆花长太快了,我想把这几盆换下来。”玊袅指着旁边的几盆格外茂盛而显得拥挤的花。
“我找到了,你看看这两个可以吗?”说着,舒朗便走了出来,抱着两个花盆问她。
“嗯,可以。”玊袅看了下点头。
“温茹姐。”舒朗对着温茹打招呼(舒朗的眼睛后来经过手术得以重见光明)。
温茹应了声便看见他弯腰低头由着玊袅帮他擦掉脸上蹭到的灰。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花,“谢谢你们的花,我先走了。”
又低声佯装感叹,“狗粮太撑了,吃不下小蛋糕了。”
两个小年轻倏而红了脸。
风卷起一室花香,手里的向日葵也跟着风晃了两晃。
温茹慢悠悠得走,想起了再后来玊袅主动来咨询室时讲的梦:
于黑暗中禹禹独行,步履蹒跚,以为再也走不动了,却看见天上明月皎皎,如水温柔得洒落在她的身上,那里始终有着光,照着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