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撕烂她的嘴
沈梦昔在维拉家学会了生火做饭。
她记得在双河,刘三妮是用松明子引火的,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都是一段一段的圆木,或者劈好的柈子。双县姥姥家引火用的是干的枯草、苞米叶子,烧的也是苞米杆;维拉家用枯枝落叶引火,烧的是煤;而孟庆仁家则用刨花子引火,烧的也是煤。
维拉有些感叹:“你奶奶一点儿活儿都不让你干吗?你怎么十二岁了连生火都不会呢!”
沈梦昔有点尴尬,想了想说:“她觉得那是对我好,我也没办法。”说完,把从家里拿来的几张桦树皮放到远离灶坑的地方,“所以,我现在才跟你学呢,你别嫌弃我哦!”
“我不嫌弃你,我真不嫌弃你!”维拉认真地说。
“那我可谢谢你。”沈梦昔笑着打趣,“你会俄语吗,你会打“得了”吗?
维拉简单说了几句俄语,谢谢是“丝巴细巴”,再见是“搭丝维大尼亚”,星期六是“苏孛哒”,星期日是“哇丝科咧谢尼耶”,然后又“得了得了”的发音给沈梦昔听。沈梦昔开心的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星期六是书包带,星期天是袜子搁在鞋里,哈哈哈哈!”
维拉也跟着开心地大笑。
郭大夫下班回家,听到灶间两个孩子的笑声,也跟着笑了。
沈梦昔又跟着维拉学会了看秤。这个很简单,市斤和公斤是两个拎绳,然后根据秤星读出斤两就行了。
这天她正在跟郭大夫学发面,门外冲进来一个半大孩子,喊:“孟繁西你妈跟范建龙她妈打起来了,在地上骨碌呢!”
把沈梦昔和郭大夫都吓了一大跳,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要命了,敢跟人家动手?
沈梦昔抓起帽子手套就回家了,老远就见范建龙家门口围着不少人看热闹。沈梦昔挤进去,就见关秀琴骑在孙招弟的身上,大嘴巴子抡得浑圆,孙招弟哭爹喊娘的叫唤,范建龙被孟繁东死死地抵在墙上不能动弹,只能看着自己的亲妈被人打,嘴里愤怒地骂着难听的脏话。
“我打不死你个贱嘴的玩意儿!让你告状!让你举报!我弄死你!”关秀琴怀着身孕,瘦得一把骨头,沈梦昔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一个比她大一圈能把她装下的女人打倒在地骑上去的,孙招弟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别打了,你肚子里还有弟弟呢!”沈梦昔站在稍远的地方喊,她不敢离太近,怕被扫进战圈。
关秀琴横了她一眼。沈梦昔读懂了眼神的含义:要是没你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关秀琴起身,解下头巾打了打裤子上的雪,又指着孙招弟骂:“你个损了阴德的缺德娘们,你不得好死,敢到单位告我,让我少了八斤供应粮,以后我天天到你家吃饭,我特么肚子里怀着孩子,还少了八斤粮食,我,我可怎么活啊!”一提起粮食,忍不住拍着大腿,又哭了起来。
孙招弟爬了起来,脸肿成猪头,头发乱糟糟的,有一绺掉了下来,她想往关秀琴身上冲,刚才是她没防备,被关秀琴抽冷子薅住头发,上来就照脸上挠了一把,又薅着头发拖倒在地,被骑上打了耳刮子。她气得浑身哆嗦,这会儿子就一个儿子在家,被人家抓这个空子,上门给打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管她怀没怀孩子,先打回来是正事。
沈梦昔伸出脚来,孙招弟一个马趴就趴在了院子里,半天没有爬起来,她饿得两眼发花,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四个儿子,一到吃饭时就跟饿狼似的,她已经两年没有吃顿饱饭了,但凡能吃一顿饱饭,她担保一人打她们娘俩!。孙招弟使劲撑起上半身,回头指着沈梦昔,手指哆嗦着说不话来,一个小孩伢子,敢跟大人动手!
“你敢去诬告,就应该想到这顿打。”孟繁南从门外挤进来,扶住了关秀琴,鄙夷地对孙招弟说。
“我咋诬告了?你家明明就找了跳大神儿的,敢找还不敢让人说?”
“谁能作证我家找了跳大神的?我的病是郭大夫治好的,我还打了两瓶点滴,郭姨你来跟她说。”沈梦昔看到郭大夫也进了院子,就招呼她。
“范家嫂子,我可以给他们作证,小西是我治的,头天晚上磕了后脑,第二天早上小南就去找的我,我给号的脉,查的心跳呼吸,一切正常,只是昏迷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但是身体指征是没有问题的。”
“一切正常?只是昏迷?哈,那不就是丢了魂儿吗?还说不是跳大神的招回来的?”孙招弟跟门外的人喊着。
“我们都是无神论者,我们相信科学,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什么魂儿啊鬼啊的,你才是真正的封建迷信传播者,你是封建糟粕!应该把你送到公安局好好的审问一下,都是新中国了,你宣扬这些是要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吗?”孟繁南指着孙招弟大声怒斥。看着义正词严的孟繁南,沈梦昔甚至都要相信,孟繁南是无辜的,他们根本没有去找过什么萨满。
孙招弟被一堆书面词语堵得一时无话可说,“我能干什么?你这孩子可真能扒瞎,我眼睁睁看着你把人领家来的。”
“你眼睁睁看着?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制止这种错误行为?为什么不去学校不去铁路局,而是去了棉纺厂?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胡编乱造的!你去我妈单位举报,就是因为你嫉妒我妈有工作有工资,而你只能每个月拿那么十多斤家属粮,你每天不劳而获,还嫉贤妒能,你无耻!你简直是社会主义的蛀虫!”
“我胡编乱造?你妈在单位都承认了,要不能让人撸下来,去扫茅楼?”
关秀琴听了气得又要上去打她,沈梦昔连忙拉住她,让她赶紧回家,这么吵下去,没完没了,只会让邻居笑话。
“我妈那是心疼我们,被一时吓住了,以为是我和我哥做了错事,就一人替我们担了下来。她要是回来先问问我们,哪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在这里传播谣言,污蔑共产党员?”孟繁南用力擦了一把眼泪,扶住关秀琴,“走!咱回家!”
关秀琴也有些愣怔,被两个女儿架着乖乖回了家。
孙招弟不甘心地追出院子,被闻讯回来的范师傅迎头拦住,照着脸上就是一个耳光,声音又脆又响,四周一片死寂,邻居都知道老范家的媳妇作天作地,老范愣是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现在孙招弟举报关秀琴,让老范给打了,谁也没去劝架,只是笑嘻嘻地围观着。
孙招弟坐在雪地上傻愣愣地忘了哭,她呆呆地看着丈夫,她生了四个儿子,一辈子顺风顺水,随心所欲,今天咋就挨打了呢。
孟繁东也傻了,手一松,范建龙冲了过去,一把扶起他妈,“妈你咋样?打没打坏?”
”你敢打我?“孙招弟一站起来就扑向老范。
“都滚进屋去!”一家之主一声吼,孙招弟站住了脚,嚎了一声,扭身委委屈屈地进了屋子。
人群慢慢散了,郭大夫跟到孟家,替关秀琴检查了一遍:“还好没什么事儿,关姐,你太冲动了你这还怀着孩子呢,你忘了你三番五次的晕倒,怎么能这么冲动呢,什么事儿不能等孟大哥回来解决啊!”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今天一听说了是她举报的,当时就从单位回来了,我一分钟也等不了,我就想撕烂她的嘴!”
“好好好,你别激动了,对孩子不好,你快坐下!”
“好啥好啊,一个月少八斤粮食,我能好的了吗?”关秀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得,又来了。
如果只听孟繁南的话,沈梦昔就要相信她真的是被孙招弟冤枉了。但是再看孟繁东的表情,他心虚得谁都不敢看,回到家就躲了起来。孟繁南则忙前忙后的照顾关秀琴,招呼郭大夫,沈梦昔不由得对孟繁南的心理素质肃然起敬。
今天,如果孙招弟较真去郊外找那神婆子对质,一下子就会真相大白。但是孙招弟的脑子大概这几天还转不到那个地步,她还沉浸在被一直疼她惯她的丈夫揍了的委屈中。
孙招弟和关秀琴年龄相仿,但是比关秀琴显得年轻多了,只工作过两年,生了儿子就回家带孩子了,后来一连又生了仨儿子,范师傅兄弟三人,哥哥家生了五个闺女,还在努力生儿子,弟弟家只有二女一子,所以,有功之臣孙招弟在老范家一直是横着走的主儿,范师傅虽是个工人,但是很知道疼媳妇,有一回邻居还撞见他给孙招弟洗来例假弄脏的裤衩,很是轰动了一时。
东北老爷们打媳妇儿的不在少数,范师傅和孟庆仁都不在其列。这回,范师傅动手了,又是轰动了一时,有人还特意把洗裤衩的事情拿出来又讲了一回。
事情闹得不小,最后是两家的男人坐下来,谈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具体说了啥,反正最后是握手言和,决定继续做社会主义的好邻居,各自回家严令各自的老婆都不许再提此事,如敢再犯,巴掌伺候。
也不知道范师傅用哄的还是吓的,孙招弟居然真的没有再闹,就是不许范建龙哥几个和孟家的孩子玩儿了,最多就是隔着墙头朝孟家使劲“呸”几口唾沫,但想到孟家从此每月少了八斤粮食,心里就会平衡许多。
沈梦昔学会了基本技能,能生火看秤贴饼子了,就开始慢慢渗透进孟家的厨房,最初关秀琴信不着她,怕她做糊锅了浪费粮食,严密监视了两回,发现还挺像回事的,加上肚子越发大了,就慢慢权力下放,孟繁南更是乐得轻松,每天只是拿着钩针勾个不停。
沈梦昔能做的也就是悄悄多挖半杯面,多抓一小把米,悄悄在糖罐子里加一勺白糖。太明显了怕是连小北都能察觉。
悄悄的给这个家里增加一点吃食,又不能让他们发觉,每当此时,沈梦昔都有种类似深藏功与名的侠客豪情和锦衣夜行的深深无奈。
大家对沈梦昔的手艺一致好评,小北甚至直言:“我三姐做的饭比二姐做的好吃!”。至于是不是比关秀琴的好吃,他聪明地没做评价。
时间来到了三月一日。
学校开学了。沈梦昔转学进入铁路子弟二小四年二班,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瘦瘦的,看起来有些严肃。
维拉十岁,因为早上学一年,已经三年级了。她这种情况不多,时下的孩子大多是晚上学的,她们班级还有个13岁女生的呢。
小北上了“哄孩子班”,也就是学前班,孟繁南继续上初二,孟繁东上高二。因为吃饭的问题,虽然离家较远,他们都没有住校,而是早上带饭,中午在学校吃,晚上孟繁东骑自行车到16中接孟繁南一起回来。
孟家离铁路二小很近,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她天天和维拉结伴而行。郭大夫经常对关秀琴夸奖她:“多亏了你家小西,帮我照顾维拉,要不我这大夜班还真不知道咋办好呢。”
关秀琴当然明白人家是好意夸奖,没有小西作伴的时候,郭大夫也自己带了一年的孩子。
“哪里啊,我还想谢谢郭大夫呢,小西一直念着你给她治病的好,还说跟你学了不老少东西。在她奶家,这孩子给惯完了,啥也不会,你看现在我家做饭啥的还真就都指着她了,一早上起来,就把我们全家带的饭都做出来,头前儿我还担心吃不到月底,没想到这孩子还真会算计,回回都是正正好的。这不,小西做饭,小南收拾屋子,我这还真省了不少心。”关秀琴美滋滋的。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五个多月的肚子并不太大,但是她的脸色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也许是已经想通了,接受了目前状况,或者是最难熬的孕吐期度过了,或者是最近稍微可以多吃一些了,她的心情明显也好了,很少发脾气了。
“是吧,我早就看出这俩孩子以后肯定都是有出息的,这点像你,错不了的。”
范家的二门砰地开了,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俩半大小子叽里咕噜地滚到当院撕打着,听音儿是为了抢一块菜饼子,范师傅拎着皮带出来,一人抽了一皮带,顿时安静了。
郭大夫和关秀琴相视一笑,有理解,有无奈。
“这么看我家都是好孩子,起码都知道不为口吃的掐架。”关秀琴这回是真的知足了,“还知道让我吃,说是给肚子里的弟弟。好像他们就知道一定是弟弟似的。”
郭大夫摸着她的肚子,“我瞧着也像男孩。你好好养着吧,这两年出生的孩子太少了,你家这个是个宝呢!”
沈梦昔捉着小北的手,给他剪指甲,现在,小北不再啃指甲了,指甲都已经长出来了。他每天放学都先找到沈梦昔,在她身边赖上一会儿,才能安心写作业,他说是因为三姐身上有好吃的味道,大家都取笑他,他也不介意。
沈梦昔感觉小北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啃指甲绝不仅仅是饿了啃的,也许是缺乏微量元素,也许是内心紧张不安的表现。他依恋沈梦昔的原因无非是两个,一是沈梦昔经常给他吃的,二是沈梦昔喜欢他。
小草长出来了,绿叶发出来了,陆续有鸟儿飞回来了,风向也逐渐变成了温暖的南风。感觉整个冰封的城市逐渐融化,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礼拜天沈梦昔、孟繁南还有维拉,跟着邻居家的几个女孩结伴去郊外挖野菜,走路走得脚底板疼,也有些春寒料峭,但是大家都很有劲头,因为可以改善伙食了,能吃到新鲜的食物了,新鲜的东西,总是带着生机与希望。她们用削铅笔的小刀,挖野地里的山葱。沈梦昔从来没有挖过野菜,这第一次挖,就有点上瘾了,挖完一个想挖第二个,蹲在那里连腰都不直,连挪地方,都是蹲着挪步,维拉看着咯咯地笑:“我妈妈说她采蘑菇上瘾,你们看小西挖山葱也上瘾了!”
沈梦昔艰难地站起身来,两腿麻得不能动,大家都哈哈大笑,连孟繁南都笑了。
一个礼拜天几乎都耗在了挖野菜上了,沈梦昔和孟繁南一人挎着一小筐野山葱回来,全家人坐在一起择野菜,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沈梦昔去厨房发面,准备烙盒子吃,因为关秀琴的特殊补贴,家里还能吃上鸡蛋,一个冬天都没吃上什么新鲜蔬菜,今天少不得挥霍一回了。
这个时候每人每月只有二斤大米或者白面,这个月家里只买了五斤白面,其余的都折算了粗粮,这样可以多得一些粮食,弥补那八斤的缺口。
沈梦昔先称了两斤白面出来,又快速从武陵空间的面袋里舀了两杯面出来,所谓两杯,就是电饭锅里原来量米的塑料杯子。一半用开水烫面,一般用的凉水和面,用筷子搅和到基本没有干面了,才上手将面团揉光揉匀。和好面,沈梦昔习惯性地拍了一下光溜溜的面团,用盖帘盖到盆上,放到炕边饧着。
山葱很小,择起来很是麻烦,择完了孟繁南去洗,控干了切碎,放到盆里待用。
又揉了一回面,沈梦昔准备炒鸡蛋,关秀琴狠狠心,拿出三个鸡蛋,沈梦昔把蛋磕到大碗里,仔细将蛋壳里的蛋清都抿到碗里,蛋壳也没丢掉,放到窗台上,留着刷水壶暖瓶用。
鸡蛋里少加一点盐,打散,又添了点凉开水进去,继续打散,小北眼巴巴看着鸡蛋不挪步,沈梦昔命令他去抱点刨花回来,好生火烙盒子,他欢快地答应了出去,沈梦昔像做贼一样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快速打散,顺手把蛋壳扔进空间的厨余垃圾桶里。关秀琴听见了,从南屋里挺着肚子出来,“别打了,再打也就是仨鸡蛋,打散就得了,你当是玩儿呢!”
生了火,把鸡蛋炒得嫩嫩的碎碎的,盛出来晾凉,和切碎的山葱倒到一起。关秀琴忽然不放心,非要自己出来拌馅,沈梦昔猜她是怕自己放油放多了。
“啧,仨鸡蛋还是有点多,早知道放俩就好了。“关秀琴一边拌馅一边心疼。”这油也不能多放,等烙的时候,锅底咋也得放油啊,早知道不烙盒子,吃烫面的蒸饺好了。“
拌好馅,面也饧好了。
面板就放在客厅的餐桌上,一家人围着一起忙活,感觉比过年还有气氛。孟家的大面板是一整块的木板,厚厚的,宽宽的,用起来非常爽。
关秀琴做剂子,孟繁东擀皮,沈梦昔和孟繁南开始包盒子,孟庆仁就不必插手了,他洗手出去拾掇院子了。小北一会扒拉扒拉馅,一会摆弄一下包好的盒子,恨不能生着就吃下去才好。
包了一半,孟繁南端了盖帘去厨房开始烙,火很小,锅底的油也极少,但孟繁南的技术很好,面虽然看上去有些干,但一点都没有糊,反而黄澄澄的非常有食欲。
烙了十八个盒子,每人三个。有一个漏了点馅,满屋子都是葱和鸡蛋混合的香味,大家喜滋滋地围坐在餐桌边,一边吹着盒子的热气,一边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沈梦昔吃了两个,把余下的那个给了孟繁东,孟繁东不肯吃,把盒子夹给关秀琴,关秀琴说够吃了,让他自己吃,他又让给孟庆仁,最后绕了一圈,没送出去,18岁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盒子吃了。
虚岁八岁的小北居然也吃了三个皮薄馅大的盒子,满足地拍着肚皮躺在炕头,”我真是幸福啊!“
这顿大家吃得一丁点都没有剩下,有菜有蛋,有面有油,咸淡适中,回味无穷。
饭后很久,大家的脸上还洋溢着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