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且说“听话”
我国家庭教育以至社会教育中一条相沿已久的教条是“听话”,“要听话”,父亲严肃地教训儿子说。“啊,毛毛是妈妈的听话的孩子。”妈妈慈和地夸奖女儿说。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机关听领导的话,这已经成为几十年来未曾动摇过的信条。“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的标语,在那史无前例的十年间,不是所在皆是?许多人在牛棚里不是不断被张卫东、李卫东之类的“听话派”用文的武的办法教导着吗?不是后来发展成为一种“不听话”的罪名,可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以至死无葬身之地,招来先割喉咙再枪毙的灭门大罪吗?
回想起来,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出现许多动乱,不就是因为我们听话太多了吗?如果不是有那么多手无寸铁却肯听话的娃娃起来造反,何至于用大字报便打倒一个国家主席,打垮一大片元帅、将军和封疆大吏的书记们呢?就因为我们有听话的传统美德,而且有不听话要倒楣的现成教训,于是本来可以“独立思考”的良知良能也泯灭了,剩下的就是有人替我们想好了,赶快转过思想弯子,上级怎么说便怎么办,鼓动娃娃起来打倒自己,肝脑涂地,死而无悔,不要说怀疑,腹诽也是不敢的。这便是那“史无前倒”的十年间许多无妄之灾的根源。
如果要追溯起来,这“听话”的根源,实是二千年前孔夫子“非礼勿×”这个著名公式的延伸,真算是源远而流长了。臣子听皇帝老倌的话,儿女听父母的话,下级听上级的话,全民听孔老二的话,这便是过去我们泱泱大国精神文明的精髓,使我国停滞了二千年之久。过去皇帝在位,要全民忠于一人,听他的话,哪怕推出午门斩首,还要正襟向北叩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引颈去挨那清凉而痛快的一刀。不知道为什么革命胜利后,有那么多的“运动”,运动一来要求全民听话。哪怕批判斗争,罢官夺位,弄到快要死无葬身之地,还那么忠心耿耿地山呼“万岁”,诚惶诚恐地检讨认罪,正如苏东坡在死囚牢里还在唱“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一样。
我这里不是说我就主张“不听话”,我是说不管大权在握的人或普通老百姓说的话,都要听(既然话发于口,播之于空气,你有耳朵,岂能不听),但听了以后,要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是否合于事实,是否真有道理。合于实际,真有道理,我就听;不合实际,没有道理,我就不听,天王老子的金口玉言我也不听,且要加以反对。
不幸的是,时至今日,所谓思想解放了,有的人却仍然把服从和听话,视为最高美德。在家庭里,在幼儿园、中小学校,以至在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学生和机关干部中大加鼓励。这只能造出一大群俯首贴耳的听话奴才,于改革毫无好处。如果在机关把听话作为干部考核标准和入党条件,那便是机关死气沉沉的病根。
有不盲目听话而开展民主讨论的家庭、学校、机关、工厂、农村吗?那里有福了,我们中国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