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间的难题
“大家好，我是卓语童。”
讲台上，她以一贯的方式自我介绍着。
“我最大的兴趣是搜集校园怪谈，越诡秘离奇越好。毕竟——”卓语童放慢语速，勾起嘴角，视线有意识地扫过教室里每个人的脸，“每一所学校都有秘密。”
是错觉吗？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从教室的几个方向都传来了惊异的目光。但很快就消失了，仿佛阳光的碎片融化在波光粼粼的水里。
毫无破绽的学校
裁剪称身的白衬衫、鸽子灰色百褶裙、覆至膝盖的裙摆、白色长袜、黑色圆头搭扣皮鞋——不愧是全市乃至全国都首屈一指的精英学校，连校服都设计得无可挑剔。站在镜子前扎好双马尾，卓语童满意地拍一拍裙摆，心情好到哼起歌来。
刚成为大一学生的卓语童——准确地说，林酌——偶尔也会利用课余时间做些兼职，比如帮曾经的东家——不可思议事件管理局校园部，解决些大大小小的事件。
这次转到新的学校，也是组织派下的任务。
尽管办入学手续那天已经见识过了，再一次站到校门前，卓语童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一声赞叹。
在她面前的，简直是漫画书里才会出现的校园——
复古的石板路，中央立着西洋风情的雕塑喷泉。随处可见高大优雅的法国梧桐，洒下斑驳的树影，草坪上远近错落地摆放着供学生晨读、休憩的靠背长椅。教学楼、图书馆、办公楼，全都是典雅的欧式建筑，浅浅的灰色砖墙，黛色顶尖，一排排的窗框嵌在拱形的石棱下，倒映出一派湛蓝的天。
教学楼的一角高高耸立着一座钟楼，层层相嵌的圆形表盘，深棕色的格栏里标示着十二个罗马数字，修长的指针循着永恒不变的速度转动。
来之前，卓语童已经仔细看过这所学校的资料。
名声赫赫的百年老校，最初由传教士创办，校内因此保留了不少西洋建筑。按照以往的经验，越是古老的校园就越有可能传出各种怪谈，沉睡的画像、会动的雕塑、徘徊在走廊上的白色幽灵……卓语童在心里默默罗列着选项。
穿过拱形门进入教学楼，楼梯拐角处的整面墙都被改造成了透亮的玻璃展柜。擦拭得纤尘不染的玻璃下，整齐地排列着金色的奖杯、奖牌，烫金的奖状、证书，仿佛时光的珍藏一般，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熠熠闪光。
好惊人的成绩！
卓语童在玻璃柜前找了半天，一个“二等奖”都没看到，清一色的全部是“冠军”“特等奖”和“一等奖”，而且，全都是国际、国家级的比赛。
看到这儿，卓语童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台阶上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班级。
“大家好，我是卓语童。”
讲台上，她以一贯的方式自我介绍着。
“我最大的兴趣是搜集校园怪谈，越诡秘离奇越好。毕竟——”卓语童放慢语速，勾起嘴角，视线有意识地扫过教室里每个人的脸，“每一所学校都有秘密。”
是错觉吗？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从教室的几个方向都传来了惊异的目光。但很快就消失了，仿佛阳光的碎片融化在波光粼粼的水里。
卓语童一怔，继续往下说道：“想来这所学校也有很多吧，希望大家下课后能告诉我一些。自我介绍完毕，谢谢。”
教室里响起一片温和的掌声，并不比拂过窗外的风热烈。
穿过一排排课桌走向指定的座位，没来由地，卓语童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的事件，搞不好会很棘手。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按理来说，要找到突破口并不难。如果自我介绍时从教室的各个方向传来的惊异目光不是错觉，那么肯定不止一个人知道这所学校的秘密，但是没有一个人找卓语童，这说明他们并不想让卓语童知道。
既然秘密确实存在，同学之间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吧。可卓语童打着兴趣的旗号在班级里打听了一圈，范围甚至扩大到了别的年级，所有人的答复都是干脆利落的一句“没听说”。
这不科学啊。为此，卓语童还想故技重施，对学校的电缆线做点手脚，掐准了时间在晚自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停电，借着意外的氛围开一场“怪谈大会”——这种情况下总能套出不少有用的情报。
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卓语童的伎俩居然一次也没得逞。做过手脚的电缆线很快就让学校请来的电工修好了，停电的场面一次也没上演过。
在精英学校的办事效率面前，卓语童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没办法，只能亲自在校园里考察一番了。
她用了两周时间，查遍了教学楼里的每一间教室、办公室以及钟楼，楼梯底下的仓库都没放过，图书馆、办公楼、操场、喷泉，甚至每一棵梧桐树、草坪上的每一把靠背长椅，都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不但没发现任何线索，连一个可疑人物都没撞见。
怎么回事？
卓语童又把目光转到对现有情报的分析上，玻璃柜里的奖杯、奖状成绩太惊人了，有没有可能是借助了什么力量？顺着这条思路，她调出了学校往年派学生参加竞赛的视频，可不管是体育比赛、乐器演奏，还是演讲、辩论赛，没有一点儿可疑痕迹，都是学生凭自己的实力赢来的。
这条路也走不通，卓语童干脆潜入校长室，弄到了学校的“重大事件记录”。
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翻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这所学校自建校以来，没有出过任何的意外，或者事故。
这可能吗？
一所容纳了上千名学生的学校，几年间发生一场意外事故很正常，没必要刻意掩盖。这只能说明，这所学校真的是“干净得过分了”。
接受任务的时候，只是听说在这所学校发现了不可思议事件波动，究竟是什么事件，需要由卓语童来调查清楚。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可她调查到的结果就是：整所学校仿佛无风时的湖面，一丝波澜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里所有的学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尖子生，每个人都循着自己的步调忙碌于学习、训练、彩排，为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做准备。所有的老师也一样，上课，下课，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培养出更优秀的学生、拿到更好的成绩上——
整所学校的运作仿佛在某种统一力量的推动下，准确得犹如一只构造精密的钟表，精准地计量着支出和回报的比例。
第一次，卓语童感到了对于一所学校本身的恐惧。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可问题出在哪儿，她却怎么都看不透。
她觉得自己像被很多人回避着。这些人就站在她周围，就是她现在的同班同学，可他们仿佛都戴上了面具，让她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她也没有能力去揭开他们的真面目。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卓语童想不明白，一件事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不被其他任何人察觉吗？
转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学校的秘密仍然滴水不漏，卓语童快沉不住气了。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结束后，她早早回到教室，整理了一遍思路，依然毫无头绪，气得她把调查报告扯下来撕了个粉碎。就在这时，一阵惊呼声吹到耳边。
她忙抬起头看去。
卓语童的座位靠窗，她看见篮球场的边缘，一个失控的篮球正砸向一个路过的男生——眼看惨剧就将上演，那个男生却只是侧一侧头，就躲过去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惊呼声猛地由一阵喝彩和口哨声取代了。
躲过篮球的男生脸上写满了得意，他显然很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头微微扬着，步调不变，轻轻松松地朝教学楼走来。
走得近了，卓语童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她的同班同学，好像是叫柯亦徉。高个子的男生，身形挺拔，一看就是篮球场的常住人口，平日里总像是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神里却不时会闪过一道机敏的光来。座位在第四组最后一桌。
除非巧合，常人是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躲过去的。更何况，看柯亦徉的样子，他一点儿也不慌张，就好像……好像他事先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似的。
卓语童盯着眼前空白的调查报告，拿笔写下三个大字：柯亦徉。终于，让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锁定目标后，调查立刻变得简单多了。
当天晚上，卓语童就手握一份柯亦徉的详细资料，并且找到了她想要的蛛丝马迹——柯亦徉的成绩在班里算是中等偏下，可最近一个月来，他的成绩有了稳步提升，尽管不明显，也足以让卓语童生疑。
她开始暗中观察柯亦徉的一举一动。
周三上午的语文课，卓语童前桌的凌琪忘了带语文书，刚要站起来去别班借，柯亦徉就迎了过来，边打招呼边问：“凌琪，你要去哪儿？”
“我忘带语文书了，去（3）班借一本。”凌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短头发，声音和她的笑一样软软甜甜的。
“这么巧！我这儿就有一本，正要拿到（3）班去还，先给你用吧。”柯亦徉说着就把语文书递过来。
“这么巧啊，谢谢。”凌琪又重新坐下了。
好可疑。卓语童用竖起的语文书挡住脸，偷窥着柯亦徉走回座位的背影。这里是第一组，柯亦徉在第四组，怎么能这么及时地发现凌琪忘记带课本？再看他的样子，明显就是专门为了送书而来的。
周四下午的历史课，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历史老师一记猛喝叫到柯亦徉的名字，敲敲讲桌问：“讲到第几题了？”
“17题。”柯亦徉站起来，没有停顿地说。
历史老师明显愣了一下，又问：“那……答案选什么？”
“选B。因为……”柯亦徉流畅地给出了标准答案，一边还有空伸手揉一揉额头上被压得通红的睡痕。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幕老师错怪了认真听讲的学生的普通场景，但从上课起就一直监视着柯亦徉的卓语童可以对天发誓，历史老师没看错，刚才柯亦徉绝对是睡着了，口水都淌到了桌面上。
躲过篮球，及时送书，即使睡着了也知道老师讲到第几题，并且毫不迟疑地给出正确答案……要做到这些，只要满足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
预知未来？
写下这四个字，卓语童又打上一个问号。
还不能完全排除巧合的可能性，她要亲自试探一番。
周一小组间轮换座位，卓语童从第一组搬到第二组，柯亦徉从第四组搬来了第一组，共享同一条过道。距离近了，加上柯亦徉时不时地总喜欢过来找凌琪聊天，省去卓语童不少麻烦。
早读课结束，柯亦徉从座位上出来。卓语童瞅准时机，等他经过自己的座位旁边，手肘“一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保温杯，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洒了出来，眼看就要溅到柯亦徉身上了，他退后一步，轻松地躲开了。
还没完，卓语童暗想。
她伸手去碰保温杯，装出被烫到了的样子：“好烫！”手忙脚乱间，保温杯又朝着前桌的凌琪倒下去——
“小心！”
水杯刚倾斜了一个角度，就让柯亦徉扶住了，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谢谢啊……”卓语童看着柯亦徉道谢。
对方耸耸肩，轻声说了句“没事”，已经借机和凌琪聊起天来了。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是仓促之间，先躲开溅出来的开水，随即扶住杯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和犹豫，就好像事先排练过一样。
错不了，柯亦徉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卓语童在心里点点头，得出了结论。
是天生的吗？
不对，他的成绩是在一个月前忽然有了起色，结合来看，能力很有可能是在一个月前得到的。
是谁给了他这份能力，或者说，是他拿到了什么东西，从而可以使用这份能力？
还有一点。卓语童的笔在纸上停了停——
这间教室里，一定不止柯亦徉一个人具有“特别的能力”。自我介绍时从台下投来的惊异目光，很明显来自不同的方向。
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接下来只要问一问柯亦徉就行了。如果他不配合，就找个机会把他拦下来，强迫他老实交代！
大功告成，卓语童合上本子，双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凌琪座位旁的柯亦徉。
与时间为敌
“下课。”数学老师说完，合上讲义。
教室里顿时漫过的一阵桌椅的刮擦声、脚步声、讨论声，像一页乱了套的乐谱，被拆得零零落落，散落在周围的空气中。
卓语童走到柯亦徉的座位前，敲一敲桌面引起他的注意，随即稍稍弯下身，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柯亦徉，有一件事想请教你，可以到走廊上说吗？”
本以为男生会欣然地点点头，说“好”，没想到听完卓语童的话，柯亦徉却立刻换上了一副玩味的笑容。
他顿一顿，摇头说：“抱歉，我不打算配合你。”
嗯？
卓语童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做出变化，就见柯亦徉把右手搁在胸前，微微颔首，以一个异常眼熟的姿势一字一顿地说：“……不可思议事件管理局校园部干事，卓语童。”
“你——”
他是怎么知道的？
全身的血都仿佛涌到了头上，卓语童觉得自己像挨了一记闷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在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所有的可能，特殊的能力、预知未来——对啊！如果柯亦徉用预知未来的能力预见到了接下来卓语童要说的话，这就不奇怪了！
想通了这一切，口干舌燥的感觉终于消退了一些。
卓语童重新调整好情绪，看着柯亦徉，尽量诚恳地斟酌着字句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了，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我说了，我不准备配合你。”
柯亦徉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抱在脑后，姿态懒散地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副拒绝合作的态度，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快来抓我呀。”
那就如你的愿！卓语童正想一把揪过柯亦徉的校服领子，逼他说个明白，想起来这是在教室里，才及时刹住了车。
“你等着。”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丢下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走开了。等着瞧，柯亦徉，我一定会抓住你！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但事情并不像卓语童想的那样简单。
她已经连续跟踪柯亦徉好几天了，这小子生得四肢发达，头脑倒也不简单，一放学就出了教室，而且一路上尽挑人最多的路走，根本不给卓语童单独拦下他的机会，几天下来，居然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在班里，偶尔和卓语童对视上了，柯亦徉每每都要比出一个“V”的手势，冲卓语童得意地笑笑，气得卓语童硬生生把一支笔折成了两截。
可恶！
通过几天的观察，也不见柯亦徉摆弄过什么装置或物件。不需要借助任何道具就能够预知未来？这下趁他不备把道具偷来抢来的法子也行不通了。
卓语童对着报告苦思冥想，在一个个计划后打上“×”，终于是一点儿思路都没有了。一连几天忍着煎熬，她觉得自己就像从一个死胡同里进到了又一个死胡同里。
无意间抬起头，她瞥见前桌的凌琪。凌琪把刘海的末梢轻轻别到耳朵后，正侧过身和同桌聊天，说到什么好玩的事，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等等，谁都看得出来，柯亦徉喜欢凌琪，可以试试利用凌琪来要挟柯亦徉。不行，卓语童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早在她对凌琪下手前，柯亦徉就会有所行动的。话说回来，不管布下什么样的局，只要能提前看到结果，不就能一一破解吗？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卓语童叹息，她真是太小看了预知未来的能力，要知道，这一次她真正面对的敌人，可是时间啊。
请求组织的支援？她退一步想。
事件的核心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一个人要想对付组织增派过来的人手，就算能预知未来也很困难吧。
这就要投降了？卓语童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柯亦徉得意扬扬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仅靠她一个人，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想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最后一节课已经结束，放学了，教室里不知不觉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帘微微掀动，风捎带着墨蓝的夜色从窗口涌进来，卓语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她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倏然亮起的灯光仿佛一阵迷离的风，吹进了她的眼睛。
等一下，她想到了一个能抓住柯亦徉的办法！
嗡——嗡——
手机振动了两下。
台灯下，柯亦徉在忙数学作业，他拿起手机随意扫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当他看清了屏幕上的第一句话，顿时就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柯亦徉：
我帮你约了凌琪明天下午放学后在学校图书馆二楼见！
我敢保证，绝对会让你和凌琪留下一段难忘的美好回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和她说我发现了学校的一个秘密，约她放学后一起去图书馆看。到时候我会告诉她我临时有事，要去找一个同学，让她一个人先去。你到了，就说是我让你代我去的。
记住，一定要在七点前，把凌琪带到二楼右数第三个窗格——这是我逛遍了整所学校挑出的最佳地点。魔法会在七点准时上演！
不相信我的话，就用你预知未来的能力看一看吧！
卓语童
柯亦徉把短信来回读了两遍，才理清了一点儿头绪。
去，还是不去？
他像对待一道数学题一样思考着。这里边肯定有陷阱，但如果约到凌琪的事是真的……换作是他，平时要想约到凌琪可没有这么容易，而且还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一句话上——“绝对会让你和凌琪留下一段难忘的美好回忆”。
“去吧！”
他对自己说。反正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机会修正过来。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柯亦徉按照短信上写的，来到了学校图书馆二楼。黄昏的光线如流水般淌进窗口，无声无息地漫开一地寂静，隐约能辨认出空荡的房间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柯亦徉的心蓦地跳动了一下。
卓语童没骗他。
“语童？”应该是听到脚步声了，一个试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我，柯亦徉。”柯亦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的心跳，回答道，“卓语童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她手机没电，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凌琪面前。面对女生诧异的目光，他装作有点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提议道：“反正也快七点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说的学校的秘密什么的，一起看看吧？”
“嗯……”
不能说完全没有迟疑，但最终凌琪点了点头。
好样的！
柯亦徉在心里欢呼。他把凌琪带到了右数第三个窗格前。
站定了向外望去，窗口的角度正对着教学楼和办公楼间的小道，远处，钟楼的剪影默然伫立在渐渐暗淡的暮色中。看到钟楼，柯亦徉的心跳了一下，他忍不住又开始怀疑，卓语童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是说七点吗？”凌琪的声音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嗯？……噢……噢，七点，是说七点。”柯亦徉为自己的语无伦次涨红了脸，凌琪却好像根本没在意，专注地望向窗外。
离七点很近了，不到一分钟。究竟会发生什么？柯亦徉想，会有什么能让我和凌琪留下一段难忘的美好回忆？
可以望见钟楼的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裁去距离七点的时间。柯亦徉下意识地在心里倒数起来……
五——四——三——二——
咯嗒。
明明没有声音，柯亦徉却听见了。
仿佛一句转瞬即逝的咒语，在校园里施下了壮丽的魔法，刹那间，校园里所有的路灯一齐点亮。
随灯光浮现在眼前的景色，让柯亦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昏黄的灯光像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浅灰色的砖墙上、窗台上、复古的石板路上，整座校园像被破除了白日里的魔法，一点点呈现出它原有的轮廓。教学楼的一角，钟楼的顶尖立在低垂的夜幕中，修长的指针轻盈地转动。
昏沉的暮色下，古老的砖墙隐去了所有现代的痕迹，深邃的拱形石棱下，竖长的窗格搽上淡淡荧光，像落进了星星，又像沉睡着公主的城堡的窗。风溜过窗台，法国梧桐在流转的光影中喃喃低语……
上一秒，他们还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校园里，下一秒，就仿佛来到了遥远的二十世纪一座欧洲小城的角落。
原来如此！柯亦徉明白了卓语童的意思。她说得没错，在共同经历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时刻之后，无论是谁都会留下难忘的记忆。
“好漂亮。”他听见站在右边的凌琪如梦初醒般说道。看来，对他们俩来说，也都是美好的记忆。
两个人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准备回去了。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凌琪——”和身影一同出现的，还有卓语童的声音，“同学找我有事，正好碰见柯亦徉，就让他替我来了。”
“没关系。”凌琪摇摇头，“我们都看到了，真的就像魔法一样，太漂亮了。”
“嗯。”卓语童别有用心地打量了柯亦徉一眼，对方却别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又对凌琪说：“我找柯亦徉还有点事，我们聊一会儿再走。”
凌琪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回过头冲柯亦徉一笑，摆摆手，走下楼梯。
这笑容仿佛一道光，瞬间映亮了柯亦徉的整张脸。在怦怦的心跳声里，他突然意识到，很多时候，不管你在一件事上花了多少时间，都不如一个偶然的机会起到的作用大。
“这下没辙了吧。”
卓语童的声音粗暴地把柯亦徉拉回到现实。
“就算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会被我抓住，也舍不得错过和凌琪单独相处的时刻，尤其还是这么美好的经历。我说得没错吧？”
揭露真相的过程总是愉悦的，特别是计划达成后再来揭露真相。卓语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柯亦徉。
“今天你可逃不掉了，我把所有的出口都锁上了。你不会以为，你能打过不可思议事件管理局的人吧？”
“你错了。”柯亦徉摇摇头，平静地说。
“你……你说什么？”卓语童一慌，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柯亦徉还有办法逃走？直到听见柯亦徉的下一句话——
“我掌握的能力不是预知未来，而是——回到过去。”
时间的短途旅行
柯亦徉带卓语童去了钟楼。
从教学楼通往钟楼的楼梯口用一道绳拦了起来，挂着一个牌子，标明：禁止进入。但和之前来调查时一样，卓语童和柯亦徉都选择了无视牌子上的字，径直跨了过去。
“我之前来过这儿，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卓语童强调说。
“我也是很偶然才发现的。”柯亦徉在前边带路。
“大概一个月前，我一时兴起，想来钟楼上看看。发现没什么后，准备回去，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等我看清楚是一只麻雀后，眼前突然晃了一下，我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教室里，时间也回到了刚下课那会儿。”
“你的意思是……你穿越了？”
“对，我马上又跑回了钟楼，回想了一下就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了。”
柯亦徉停了下来，手指着钟楼上的大表盘的背面：“就是这个。”
卓语童看到那儿嵌着一个圆形的金属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正连着外边表盘的正中心。“你是说，你被麻雀吓了一跳后，不小心碰到了这个装置，就回到过去了？”
“对。”
卓语童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比一元硬币稍大一点儿的金色圆盘。转动它，似乎就能转动外边钟楼上的指针。
她伸手按住圆盘，试着往左转——不行，她转不动。
“往另一个方向转，这一面的顺时针，在表盘上就是逆时针。”柯亦徉提醒道，“我之前也试过，时间只能倒退，不能往前。”
卓语童又试着顺时针转动圆盘，只转了一点儿就停下动作，没等她做好准备，一瞬间，眼前就划过一道亮光，刺得她闭上了眼。光芒褪去后，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图书馆门口，正和柯亦徉一起向钟楼走去。
“我是十分钟后的卓语童。”她对柯亦徉说，“我转过那个圆盘了。”
柯亦徉很快便会意地点点头：“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嗯。”卓语童想了想，问，“那你现在，是不是不知道……嗯，我经历过的十分钟之后的事情？”
“对。因为对我来说，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卓语童的心跳快起来。
她很快想到，只有她才知道按照原来的时间轨迹，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将发生什么。从另一个角度看，就像她能预知未来一样！
所以，不是事情没发生过，而是发生过的事被新的记忆取代，被新的记忆洗掉、覆盖掉了！就像这一刻的柯亦徉，已经没有带卓语童到钟楼上的记忆。
卓语童的脑子一时乱哄哄的，几个星期来经历过的事情不断浮现，现在，好多事情终于都解释得通了。
有可能在展开调查的最初几天，她就发现了钟楼能逆转时间的秘密，但无论她知道了多少，一旦记忆被更新，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而另一方面，只要柯亦徉发现有人进入钟楼，就会拨转钟楼的时针，更新那人的记忆。所以更新了记忆的卓语童什么也查不出来。
就像一个死循环，站在重复的时间之外，卓语童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除非，她误打误撞再次发现了钟楼的能力，或者有人愿意告诉她，让她也跳进重复的时间里来，才能解开这个谜。
“钟楼最多只能回到同一天的零点，也就是说，只能改变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昨天已经过去，就没法改变了。”柯亦徉补充道。
突然记起了什么，卓语童问：“是不是我之前找过你，告诉过你我的真实身份？”
柯亦徉点点头。
所以他才能在卓语童找上来时，率先报出她的身份。
“为什么你不想配合我？”
“因为在我告诉你钟楼的秘密后，你说你们组织会派人来处理这件事，不排除抹消掉钟楼能力的可能。这我当然不干啊，能回到过去纠正错误，重新完美地度过一天，多好的能力，凭什么你们说抹消掉就抹消掉？”
这倒也是，卓语童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又利用钟楼，回到了我来找你之前，拒绝透露给我任何信息。”
柯亦徉没有作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那……你还会想改变今天的记忆吗？”
这个问题好像把柯亦徉难住了，他挠一挠头，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应该……不了吧。再来一遍我也还是会去图书馆的，只要去了图书馆，就一定会被你抓到，再来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如就这样吧。”
卓语童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虽然搞错了柯亦徉的能力，却达到了一样的效果。
“还有一点……”柯亦徉像是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无论重复多少遍，把时间过得有多完美，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偶然的机会更能达到目的，就比如今天傍晚……所以我想，如果你们要抹消钟楼的能力就抹消吧。”
“听你这样说，你们学校的校长一定会气得抓狂。”
“校长？什么意思？”
“在练习、巩固这类事情上，多出来的时间可是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卓语童淡淡地回答。
很早她就在想，不论是预知未来还是回到过去，钟楼的能力和学校里数不清的奖杯、奖状都应该有着什么联系。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
在这所学校长达百年的历史中，历任校长和少数几位老师都知道钟楼的秘密，他们选出最优秀的学生，让这些学生可以回到当天的零点，多一些时间做题、排练、训练，好在比赛前夕达到最佳状态，在赛场上发挥得无懈可击。
必须说明的是，钟楼的魔法只在学校的范围内起作用，因此到校外参加全国竞赛，这所学校的学生也不可能在做过一遍之后，回到几个小时前，重新做一遍。
严格来说，这不能算作弊。
只是，比他人多了许多时间练习、巩固，就算也要为此付诸更多的心血和努力——究竟能不能说是公平的呢？
卓语童也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好在也没有人问她，对于钟楼的处置，决定权还是交给部长或者组织上头的人吧。
总之，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怪不得在她对电缆线做过手脚后，学校总能第一时间请来电工修好，一定是发生过停电的情况，为了不影响学生上晚自习，有老师专程“回去”避免了“意外”的发生。
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卓语童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皮上的困意好像又累积了一层。好困，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重复了太多遍的缘故吗？
转学走的那天，办好手续走出年段室，卓语童在课间的走廊上远远地看见了柯亦徉，对方也看到她了。她挥一挥手，冲柯亦徉告别，嘴里做出“凌琪”“加油”的口型，看到男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没忍住笑起来。
这个高个子的男生也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有时候，时光的美妙就在于它的偶然性和不可复制性，想一想，不期而遇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拜拜，柯亦徉。
这一次算是我帮你，接下来就靠你自己去争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