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个红薯
哈米努力想当一个乖孩子，不给罗先生添太多麻烦。吃过早餐后，她独自打扫自己的房间，整理箱子里的物品。
哈米拥有三大箱子的宝贝玩偶，不是可爱的熊、兔子、猫、海豚，而是怪兽和恶魔，它们要么有发红的眼睛，要么有尖利的牙齿。哈米把它们扔在自己的床上，整张床便被它们给占据了。接着她把其他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找合适的地方放好，然后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这儿有些像自己以前的家。
可是，那棕色的窗帘太旧太丑了，看起来真难受。吃午饭时，哈米告诉罗先生：“我希望您帮我换一换窗帘，最好换成花生豆的图案。”
花生豆是童话里有名的小恶魔，有两颗尖尖的獠牙，有两只发红的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把大叉子。花生豆总是打破窗户飞进屋子里，威胁那些胆小的孩子，说要把他们叉起来吃掉，可是又根本不会这么做。花生豆只是假装很恶毒，因为父亲说，那样才能算是合格的恶魔。每到关键时刻，花生豆就会忍不住帮助孩子们，最后花生豆被恶魔协会开除了。恶魔们讨厌花生豆的背叛，小朋友们也不愿意感谢花生豆的好心。哈米很喜欢花生豆，当它独自坐在月光下叹气时，哈米真想跳进故事里安慰它。
不过，罗先生不觉得花生豆可爱，他喜欢素雅的东西，不想家里出现有奇怪图案的窗帘，于是他敷衍地说：“等我有空时再说吧。”
“唉，如果我是这个家的一员，那我说的话，应该有一些作用才对。”哈米很委屈地瞟了罗先生一眼，“看来只有我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一员。”
罗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小丫头真难应付！但我不能惯着她，天知道她还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到了下午，哈米神秘兮兮地把罗先生拉进她的房间里，让他看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画的是一位穿着华丽蓝色裙子的女性，一头金发似乎闪着光，两只深邃的蓝眼睛快要把人吸进去。罗先生看得呆住了。
“这是我妈妈喜欢的画。每个人都能从画中人的眼睛中看到不同的东西。罗先生，您看到了什么？”哈米问。
“你曾经看到过什么呢？”罗先生反问道。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情，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我经常看到的是一只在黑漆漆的森林里不停奔跑的梅花鹿。它的两只角是半透明的，跑得特别快，看起来很轻盈。它一直不停地跑啊跑，累了就在小溪边喝水、休息，然后再接着跑。妈妈说，我也会像梅花鹿一样不停地奔跑，直到生命结束。多好啊！我可能不能跑得像梅花鹿一样快，但我想跑得和梅花鹿一样好看。妈妈的葬礼结束之后，我看到了一片很蓝很蓝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鸟儿，很干净。妈妈肯定已经飞到了拥有那样漂亮的天空的世界里。”
说到妈妈的时候，哈米有些难过，罗先生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那头柔软的红头发，想要安慰她。哈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罗先生，说道：“现在，您得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这样才公平。”
罗先生点点头，专心致志盯着画中女人的眼睛看，然后说道：“我看到了一只和同伴走失的海鸥，它不停在海面上飞呀飞，接着它变成一块石头，沉进了海底。”
“好奇怪，让我想一想。”哈米一本正经地说，伸手摸着耳朵。“可能您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海底，没有人能找到您，而且很安全，被海水包围着也很舒服。您一定想把自己藏起来，对不对？”
哈米一脸期待地看着罗先生。罗先生笑着说：“如果我把自己藏起来，你就不能顺利找到我家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杨柳镇上的居民都知道罗先生的药店里来了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妈妈们要么看到，要么听说，那个小女孩虽然长着一头红发，但挺可爱的，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心里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罗先生都是一个怪物，不会吓坏孩子吗？家人会越长越像，她会不会也长成怪物的样子呢？”有些多愁善感的妈妈，甚至为哈米流下了两滴眼泪。有些五大三粗、平常连孩子尿片也不会换的爸爸，工作之余坐在一起谈论着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一个小女孩。
大家都涌进药店里，以买止痛药或感冒药的名义，想要看看哈米是怎样的孩子。喜欢晨跑的双胞胎也来了，他们看到了站在店门外打量着药店招牌的哈米。两个人笑嘻嘻地来到哈米面前，也望着那块招牌。那块招牌很小，上面写着“罗先生的店”。从药店开张时起，它就被挂在这儿，已经整整六年了。
“这块招牌真奇怪。”哈米说。
“哪儿奇怪了？”双胞胎中的哥哥问。
“‘罗先生的店’，这样的店名，大家不可能知道这儿到底是卖什么的吧！还有还有，听起来，好像店主人担心别人把他的店抢走一样，便不停地对别人说‘这可是我的店，你们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这块招牌还是黑色的，看起来多不吉利啊，让人心里觉得很沉重，谁还想来买药呢？”哈米说。
“你说得还挺有条理嘛，很少有七岁的孩子像你一样思路清晰。”双胞胎中的弟弟说。
“我已经九岁了。”哈米纠正道。
“没关系的，七岁和九岁的差别很小，都是小不点儿。”双胞胎中的哥哥说。
哈米有些生气，她转过头看了看双胞胎，笑嘻嘻地说：“你们俩之间的差别更小。”
很多双胞胎都不愿意承认他们的长相几乎是“互相抄袭”来的，两个男孩生气极了。哈米很得意，抛下双胞胎，朝镇中心的方向走去。双胞胎很快就消气了，觉得哈米很有趣，又跟了上来。
“你要去哪儿？”双胞胎中的哥哥问。
“我想去商店里买制作吉利果饼干的材料。”哈米说。
“吉利果饼干是什么点心？我没听说过。”双胞胎中的哥哥笑着说，“而且，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应该做不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就教过我。我已经做过一千次，不对，一万次了，妈妈也说我做得很好，你们可不要小看我！你们可以告诉我商店在哪儿吗？我得买面粉、鸡蛋、砂糖，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说了你们也不懂！”
“罗先生家的厨房里肯定有这些原料，你不用出去买。”双胞胎中的弟弟说。
“我不想用罗先生的东西。”
“为什么呀？他不让你用吗？小气鬼！”双胞胎中的哥哥瞪大了眼睛。
哈米不太喜欢这对双胞胎，真想赶紧跑开，把他们俩甩掉。可是她更不想双胞胎误会罗先生，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罗先生很大方，他允许我使用家里的任何东西。他告诉我，我也是那个家的半个主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用征求他的意见。我只是不想用罗先生的东西，我想用自己的钱，我有钱。你们俩快告诉我商店在哪儿吧。”
“我们带你去吧。”双胞胎中的哥哥又说。
哈米感觉自己甩不掉这对双胞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她转念又想：“这也是杨柳镇的居民热情好客和友善的一种体现，说不定和他们一起走上五百米，我就能找到他们的可爱之处。”哈米跟着双胞胎一起去商店买东西，出来之后，双胞胎中的弟弟对哈米说：“你真的不害怕罗先生吗？我得说，他长得真可怕，你晚上可能会做噩梦。他还是个魔法师呢！”
“魔法师？”哈米大吃一惊，这是她从双胞胎的嘴里听到的最有意思的话。“他会骑着扫帚、拿着魔杖，半夜里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吗？好厉害！我妈妈从来没对我说过！听我说，听我说，我家离魔法学校非常近，我一直想去那儿学习，可是学费太贵了，我妈妈应该承担不起。太好了，现在我就和魔法师一起生活呢！罗先生使用过很厉害的魔法吗？他有没有用魔杖指着一只小鸡崽把它变成一只大公鸡？他都用魔法干了些什么事？他肯定经常帮助你们对不对？快告诉我，全都告诉我！”
双胞胎互相看了看，非常疑惑。双胞胎中的哥哥说：“你不害怕魔法师吗？你不知道魔法是一种很邪恶的力量吗？魔法师就是邪恶力量的化身，他们非常可怕、非常恶毒呢！以前我们镇上还有另外一个魔法师，她一直都在生气，睡觉的时候也在诅咒人。有时候她会拿魔杖指着我们的房子乱念咒语，大搞破坏；有时候她会突然给无辜的人变出猪鼻子或是狗尾巴。罗先生看起来好像没做过什么坏事，出售给我们的药物都非常有效，但是，天知道他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其实镇上的人心里都害怕他呢，我们俩也是为了锻炼胆量，才每天早晨从他家门前跑过。听我说，哈米，你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如果罗先生用魔法伤害你，你要第一时间向镇长求助才行。我们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双胞胎中的哥哥发现哈米正傻笑，根本没听他说话。他吐了吐舌头，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双胞胎快十六岁了，他们也是从九岁走过来的，知道小孩子对陌生的、童话里的事物感兴趣。他们想：“等哈米再长大几岁，就不会耽于幻想，会回到现实中来，明白优秀的成绩与未来的好工作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下一个路口处，双胞胎总算和哈米挥手说再见了。走在下午的街道上，哈米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反正她也不急着回药店里，手里的东西也不重，她决定到处走走，熟悉熟悉杨柳镇。
“这样吧，只要遇到路口，我就一直向左拐，看看最后我会走到哪儿去。”哈米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最后我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杨柳镇的道路很复杂，哈米一直选择最左边的路，像穿梭在迷宫里，最后走进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看着小巷尽头的高墙，哈米只得退回去。西斜的太阳把天空、房顶和路面都染红了，该回家了。
哈米很有礼貌地问了路，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帽子店外。她瞟了瞟店里，看到了正在忙碌中的双胞胎，脑子里灵光一闪，小声对自己说：“不错，帽子很棒。”她不太想被双胞胎发现，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刚好是放学的时候，背着书包的小孩子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哈米从来没去学校念过书，一直由妈妈教育她，可是哈米觉得她学到的东西比同龄人多得多，那些整天待在学校里读书的人才是傻瓜。
四个女孩迎面走过来，有说有笑。离哈米还远呢，她们就开始对哈米指指点点，等与哈米擦身而过时，其中一个女孩说了什么，另外几个都捂着嘴笑了起来，还不停瞟哈米。
“她们肯定在取笑我的红头发。”哈米想，“她们的头发也不怎么好看！”
哈米没理会这几个女孩，继续往前走。拐了一个弯之后，哈米又遇到另一个女孩。她穿着红色的裙子，留着一头棕色的长发，皮肤像雪一样白。她的五官像用水彩颜料画上去的一样，很轻很淡，很温和。哈米觉得她真漂亮，不由得盯着那个女孩看。
女孩注意到哈米的目光，也看着她，还对哈米笑了笑，说道：“你在我们店里买东西了。”
哈米看了看自己怀抱着的纸口袋，上面印着“绿色时光”四个字，这是商店的名字。
“店里的东西很便宜，店主阿姨很和蔼，她的眼睛和你的眼睛很像。她是你妈妈吗？”
女孩点点头，说道：“没错，我叫绿河。你是罗先生家的小孩吗？今天大家都在议论你。你叫什么名字？”
“哈米。”
“哈米，真好玩，真奇怪。”
“奇怪的是你。明明叫绿河，偏偏要穿红裙子，你应该叫红薯。”哈米一本正经地说。她太喜欢和这个女孩说话了。她们俩就在街道上停了下来，下午的阳光照在头顶，两个人心里都暖暖的。
“你才应该叫红薯，因为你长着红头发。”绿河毫不留情地说道。哈米笑了起来，回答道：“那我叫红薯一号，你叫红薯二号，可以吗？”绿河也笑了起来，说道：“好吧，两个红薯现在是朋友了。”